千般障碍 不信无缘

【最绮】风雪之中


世界小狗日,来点真狗狗


09.

 

数据网罢工,所有进程都得停摆,绮罗生给两支队伍放了半天假,接着带上天霜,去推测区域定位被雷劈中的那枚飞行装置。

最光阴也在。

前男友脾气很差,决定不理人之后,便完全屏蔽了除公事之外的每一句话,绮罗生几次想发作,最后都忍下来了。

不生气,生气伤身体,绮罗生默念,最光阴的目的就是逼疯自己,不能上他的当。

 

开车的是最光阴,绮罗生用鸡胸肉罐头搭配水果给天霜做了顿简易狗饭,它一会儿能派上大用场,因而提前犒劳。

雪獒对于信号源与磁场一类的物质十分敏感,研究部分析它的嗅觉细胞在异化中重组过,仅凭鼻子就能判断哪些地带存在磁场异常。

这是个十分罕见的异化能力,时间塔捕获过十余只异化兽,而实验表明,它们受天灾影响,异变部分无一例外都是力量,有的破坏力惊人,有的则不堪一击。

天霜实在是太珍稀了,塔里将其当成双刃剑在用,只要它还在无条件服从最光阴与绮罗生的指令,决策部就永远不会动它。

 

天霜的吃相还行,可无法使用餐具是它的硬伤,尽管舌头放入盘中卷起食物的动作足够小心,汤汁还是会甩出碗外,弄脏它的小餐桌。

绮罗生不太有所谓,不过桌子好擦,毛发脏了才最麻烦,他给小狗围上口水巾,满意道:“幸好带了这个。”

驾驶室那位闻言回头,见到绣有桃子图案的口水巾,心思翻涌,表情也变得复杂。

前男友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难以忽视,绮罗生斜了他一眼,主动开口:“朋友送的。”

最光阴冷脸装酷,绮罗生却不惯着他了,低下头专心喂狗,留对方一个人想东想西。

最光阴沉不住气:“什么朋友?”

绮罗生心里想笑,语气却很冷淡,势必要扳回一局才罢休:“私人问题,不想回答。”

前男友不说话了,将车子开得飞快。

 

 

来到信号失联区中心带,运输车降速停下,最光阴按下车门开关键,冷冰冰道:“到了。”

天霜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,它最先跳下,跑到最光阴跟前努力地用嘴扯口水巾,借此申明立场。

好端端的宠物围巾被涎液沾满,绮罗生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,赶过去制止时,最光阴说:“看来它不喜欢。”

绮罗生冷笑:“它不是不喜欢,只是太狗腿——这东西是我买的。”

最光阴愣了一下,眼神意味深长:“刚才为什么骗我?”

“因为看你不爽,我心里舒坦。”绮罗生蹲下来训狗,手指不住点天霜的鼻子,“没法告诉他真相,你就顺着我的话故意割席?你怎么这么精?”

天霜不敢躲,尾巴委屈巴巴地往最光阴腿上缠,暗示后者救它于水火之中。

最光阴做了个点头的动作,天霜撒欢跑了,绮罗生吃到一嘴风,抬头瞪向怂恿者。

“现在高兴了?”他半真半假地阴阳,“我哪有什么朋友,不比你在塔里受欢迎,去食堂还有人搭讪。”

最光阴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他。

绮罗生面无表情:“有投票证据,赖不了账的。”

“你也是被我在食堂搭讪的。”

“……”绮罗生几乎忘了还有这茬。

“而且你当时并没有理我。”

绮罗生都不知道最光阴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,笑得有点僵硬:“队内考核,我们是对手,自然会戒备一点……过去的事就没必要一再重提了吧?”

“好,”最光阴顺势提条件,“那就一起过去。”

他皱了一下眉,“那个什么投票,我从没听说过。”

“塔里小打小闹而已。”绮罗生心道不好,前男友似乎对这东西感兴趣了,他赶紧附和,希望尽快揭过。

最光阴察觉到对面人的态度变化,盯着他说:“我看你挺在意的。”

眼看这事过不去了,绮罗生破罐子破摔:“既然这么想知道,不如拿积分来换?一口价,200。”

出一次A级探索任务也才累计50积分,最光阴淡然应对对方狮子大开口的行为:“不是只有你能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 

 

有天霜这个生物探测仪在,他们很快找到了出现故障的设备,绮罗生拍照取样,通过仅能单向联络的局内网传送照片。

探索队丢失信号不是小事,数据部门行动很快,一刻钟后,数据网便恢复了。

最光阴群内通知消息的工夫,绮罗生已经接起一通电话,这位自称没有朋友的人在前男友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面不改色,同通讯对面打招呼道:“师兄。”

绮罗生走远一点,回话断断续续,“没出意外,昨天下了场雨,闪电把飞行装置劈坏了……我们可能还要待一周……呃,什么联谊会?”

他转头看了最光阴一眼,后者显然听得一清二楚,此刻神色微妙,周身的气压低下来。

绮罗生感到有刀子在自己脸上刮,他敷衍几句赶忙挂了,看着眼前人的黑脸,打算说些什么,却没有开口。

他本想提醒对方很多举动都太过界,可话到嘴边,又觉得自己也要打五十大板。

他心里门清,作为一对分手近两个月的情侣,他和最光阴正处于藕断丝连的状态,倒不是故意钓着彼此,而是真的舍不得。

那么深、那么久的感情,怎么可能轻易割舍呢。

可复合又太难,他们之间还有一道谁也不愿让步的难题尚未解决。

 

“师弟,你怎么不说话了?”一留衣在另一头催。

绮罗生回过神,捂着听筒走远几步,苦笑道:“你就这么担心我落单。”

“这不是看你总是陷在回忆里被折磨嘛。”一留衣嘀咕,“不尽快找新的,怎么忘记旧的。”

绮罗生纠正他:“新的要比旧的好,才有这个效果。”

“……你不会想说没人比最光阴好吧?”

“目前来说,是这样的。”绮罗生冷静分析,“他长得高还帅,身材又好,实战能力也排前列——”

“打住打住!既然这么好,你干嘛还跟他分手?”

绮罗生语气无辜:“因为他脾气很差,总是凶我。”

一留衣迟疑了,师弟一直对分手理由三缄其口,突然这么轻飘飘说出来,他消化了一会儿才说:“你是因为他凶你分的手?”

绮罗生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他为什么凶你?”

“我做错事了。”

一留衣护短的话卡在喉咙,半晌还是还没吞下,蛮不讲理道:“就算你有错,他也不能凶你。”

绮罗生附和:“对呀,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有错。”

“……”果然掺和别人的感情等于自寻烦恼,一留衣快被绕晕了,他把听筒拉远,及时撤退,“东皇有事找我,先挂了。”

 

 

回到二队营地,最先出来迎接的是夜访运输车组合,两人目标不同,脸上的兴奋神色却一致,但很快,他们都失望地拉下了脸。

“天霜不在吗?”

“绮队回八队了?”

最光阴统一回复:“绮罗生把狗领回去了。”他对百晓生道,“你跟我过来一下。”

队长带着人神神秘秘地走了,秦假仙顿觉自己被孤立,他一甩袖子,鼻子朝天:“不带我,我还不稀罕参与呢!去找三条鱼玩。”

 

秦假仙敲门进无梦生的帐篷,见到熟人,心态终于崩了:“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带我玩——老鷇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“数据网修好之后。”

秦假仙愣了一下,听出队友语气很严肃,虽然鷇音子说话一向一板一眼,但此刻的严肃劲,又比平时还多了好几分。

他看向桌面,注意到显示屏中有一块黑糊糊的东西:“这是什么?”

无梦生把模型缩小,黑色色块变成了不规则圆柱体,而下方则是一栋从腰部塌陷的建筑。

“现在有三个消息。”他说,“好消息是我们找到研究所总部了,坏消息如你所见,楼栋倒塌,上方还压着一块山体断面,我们的工具无法挪动它,只能炸毁。”

秦假仙瞪大眼睛:“要是炸了,底下的东西怎么办?本来就剩废墟了。”他突然想到无梦生还有一个消息没说,“第三个消息是好还是坏?”

“是最坏,”鷇音子冷静接话,“我们只能人力下去,但那地方有个磁场源,会对信号造成干扰。一旦进地底,就无法和外界联系了。”

秦假仙倒吸了口气,好半天才说:“我加入探索队的时候,可没人告诉我还要拿命执行任务。”

“这种情况少见,但不意味着完全不存在。”无梦生头疼地摁着眉心,“总之我和鷇音子再想想办法吧,绮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,他在和二层沟通,结果怎么样,晚上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。”

“没人通知我要开会啊?”

“刚决定的。”无梦生晃晃通讯器,示意他看群。

秦假仙赶忙打开通讯器,最光阴五分钟前开启了全员禁言,通知道:「晚上七点集合开会,地点在八队。」

 

 

10.

 

会议主持人是绮罗生,两支小队都到齐后,他先宣布了和二层的讨论结果:研究所一定要去,由他和最光阴带上天霜执行任务,其余人在上方待命接应。

省会级城市的科研成果含金量很高,重要性可见一斑,二层之所以在出发前点名天霜,便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。

鷇音子抿紧唇,无暇顾及其他,直言道:“它的分离焦虑一直没好,你们也还没复合——不怕出意外?”

场地有限,会议是在运输车与帐篷之间的空地举行的,众人穿着防护服自然不冷,此刻没人出气,寒风在身边呼呼刮过,气氛安静得令人坐立难安。

秦假仙缩了一下脖子,低着头想,不知道是这股风更冷,还是最光阴的脸色更冷。

他不敢抬头确认,耳朵却竖得很高,打破沉默的是总队长,绮罗生道:“意外可能出现,但源头肯定不是情感纠纷。”

他语气轻快,一点也没受凝重氛围的影响,“我和最光阴很有职业道德的。”

绮罗生笑眯眯地看向前男友,示意对方表态,后者面无表情地说:“就算有情感纠纷又能怎么样,在废墟里打起来吗?成年人了,有账可以回来算。”

秦假仙被这番夹枪带棒但却无法反驳的话震慑住,空气中有股火药味,他诡异地感到了热。

好在场合足够严肃,鷇音子勉强相信他们不会胡来,点点头,给这场插曲做了个收尾。

最容易爆雷的环节过去,大家放松许多,绮罗生则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,点名道:“行动目标已经给了,接下来是发言时间,对于接应工作,谁有好点子——山鬼?”

“我觉得这条鱼有你想要的答案。”百岫嶙峋毫不犹豫地击鼓传花。

无梦生瞥了他一眼,没空计较,认真道:“来之前我和鷇音子研究过了,废墟内空气流通正常,不用担心缺氧,也没有有毒气体,但受磁场影响,温度恐怕会很低。”

绮罗生捏起防护服一角:“扛得住吗?”

“两个小时内回到地面的话,”鷇音子眉头紧蹙,“勉强。”

最光阴看向浑千手:“材料齐备的条件下,你能改造防护服,加大防寒效率吗?”

作为“手艺人”,设备改造是浑千手的长项,不过他没敢托大:“我对器械比较熟,这种好几年前的科技产品……我只能尽力。”

不像运输车、帐篷一类的功能类产物,防护服更新迭代的次数很少,加上涉及内嵌芯片,浑千手实在不熟。

最光阴并未为难他,而是在自己队内点了个人一起配合:“如果明天下午五点还没有进度,我们就换B计划。”

“我们有B计划?”绮罗生挑眉。

“嗯,”最光阴转过身,视线落在乖乖坐在腿边的雪獒身上,“温度会随海拔降低,我们可以留在防护服能承受的临界点,指挥天霜行动。”

绮罗生不予置评,只是说:“既然A、B计划都有了,我建议再准备一个C计划备选。”

前男友的意见挑不出错,可最光阴就是莫名觉得不爽,他看向两支队伍,开口便是一损俱损:“至少再出两个备选项,二、八小队各出一项,由副队长带头讨论,一个小时后汇总给我。”

“我们。”绮罗生适时提醒。

最光阴板着脸更正,不爽的程度加深了。

 

 

队员们自由讨论时,最光阴回到运输车上,翻出一袋宠物零食棒,一根一根喂给天霜。

任务开始前的情绪安抚是很必要的,尤其碰上主人“离异”的特殊情况。最光阴心里清楚B计划的可执行度很低,也清楚前男友之所以不做点评,是因为并不看好这个选项,他皱着眉喂零食,心里有股发不出来的气。

外头传来动静,最光阴转过头,看见绮罗生拉开车门进来了。后者在窗边摸索后按下某个按钮,玻璃瞬间变成雾面,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足够的隐蔽性。

绮罗生开门见山:“又闹什么脾气?”

“又?”最光阴纠字眼。

绮罗生改口:“新闹什么脾气?”

最光阴沉默一会儿,意外地很配合:“一直被提醒分手了,心里不舒服。”他扫了眼对面人,意味不明道,“你好像比我舒服。”

“这也要比?”绮罗生无奈之余感到好笑,“那我该怎么办,急得哭出来吗?现在应该不流行单身有罪吧。”

最光阴不想理他,把最后两根零食棒一起喂给天霜。他折好空塑料袋往垃圾收纳处走,与前男友擦身而过时,忽然说:“你总是不在乎我的感受。”

绮罗生愣了一下,许久才出声,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抬杠:“总是?”

这不是一次完美的挑衅,微颤的声线使得破绽暴露,最光阴回头,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直击要害了,绮罗生在强撑镇定。

后者眼睛里的光有些黯淡,最光阴动动嘴,没投降却也不会再进攻了,他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:“不止一次。”

“你是这样想的……”绮罗生喃喃,随后问,“那你恨我吗?”

最光阴没有丝毫停顿地反问:“你爱我吗?”

前男友哑然。

 

幼稚的争吵以天霜的左右协调结尾。绮罗生蹲下身揉了揉雪獒的耳朵,脸不红心不跳地说:“我们没有吵架,我们在友好交流。”

最光阴神色微妙,对他连小狗都骗的行为表示不齿。

绮罗生当没看到,又把天霜的尾巴捞过来摸,柔软滑顺的绒毛让他的心情平复许多,理智也逐渐回笼。

吵架的内容包含爱与恨,说明事态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糟糕,看来最光阴和自己差不多,心里在意得要死,才会对此锱铢必较。

这通分析给了他不少底气,他放开天霜,站起来说:“我是为正事过来的,关于这次合作,我有一个提议。”

最光阴抬眼。

“签个协议怎么样?任务期间放下纠纷,我绝对不惹你生气,你也不能突然闹脾气,违约的人……”

绮罗生正在斟酌什么样的惩罚能发挥最大程度的约束作用,前男友的声音冷冷响起:“违约的人一年不能见天霜。”

“这么狠?”

最光阴用行动证明他还可以更狠:“以及,写五千字检讨书,在月度例会上公开朗读。”

“……”绮罗生哽了一下,感叹,“还真是火力全开——补充一个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一年不准去食堂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最光阴莫名其妙。

绮罗生给出官方解释:“剥夺你食物自由的权利。”

最光阴敏锐地察觉到代词是“你”,而不是“我们”。很显然,这是一条完全针对自己的条例。

看着前男友闪烁的目光,他有些懂了,严正澄清道:“我没在食堂被搭讪过。”

“谁知道是没有还是你分不清。”绮罗生驳回。

这下轮到最光阴语塞,但对方蛮不讲理的模样让他觉得很顺眼,因而松口道:“随便你。”

 

 

最先发现最光阴和绮罗生之间气场变化的是天霜。

它抬起脑袋,在两人身边来回嗅了嗅,针锋相对的味道不见了,只剩下友善。虽然这股气味并不浓,但好歹不呛鼻子。

雪獒快乐地摇起尾巴,甩到绮罗生腿上,惹来他的注意。

“还有吃的吗?”绮罗生问搭档。

最光阴在口袋里摸了摸,掏出一小袋饼干,牛肉味的。

天霜由此兴奋,随后如愿以偿叼走了这袋饼干,它专心和包装袋较劲,并不知道两位主人无声对视了一眼,神色隐含怜爱。

下废墟前的训练必不可少,何况天霜已经成了半个“生手”,一袋饼干换一整日的高强度加练,实在是……

绮罗生帮雪獒拍掉嘴边的饼干渣,又抽出一张纸把地擦干净,抬头问最光阴:“我们在车上待了多久?”

“五十分钟。”最光阴将一式两份的协议纸一并拾起,折好后收进防护服内口袋,先一步拉开车门,“去看看他们讨论得怎么样。”

 

两支队伍很互补,二队的讨论重点是如何防止冻伤,而八队的战略中心则是如果队长快冻死了,该怎样损失最小化。

绮罗生望向无梦生,不敢相信这么不吉利的计划方案竟然是他带头提出的。

后者有些无奈,下巴点向邻座:“山鬼力排众议的成果。”

天罗子弱弱举手:“我反对过了,但是反对无效。”

浑千手“啧啧”两声,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评:“我怀疑山鬼想谋权篡位。”

百岫嶙峋翻了个白眼:“如果他们俩真的在废墟里殉情了,总要有个应急预案吧。”

最光阴淡淡地瞥了绮罗生一眼。

“方向是不是错了?”绮罗生往前指,“山鬼在这里。”

最光阴不为所动:“你的队员。”

绮罗生无辜得要命,然而转念之间,他的表情便转为了淡定:“说得对,那这件事就揭过吧——毕竟是我的队员,处置权在我。”

他看向百岫嶙峋,装模作样教育了一句,“下回选个吉利点的词,别老咒人。”

 

 

11.

 

凌晨五点,闹钟准时响起。

绮罗生伸手往桌边摸,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。运输车内暖气开得很足,所以通讯器有温度可以理解,但触感忽然变得柔软,这就很令人费解了。

难道是被高温融化了?绮罗生迷迷糊糊地想,掌心随之收拢,打算将通讯器拿过来。

通讯器冷不丁开口:“那是我的手。”

绮罗生一个激灵,眼睛猛地睁开,和坐在床边的前男友打了个照面。

瞌睡瞬间飞走,他强自镇定,倒打一耙道:“你要偷我的通讯器?”

“摁闹钟。”最光阴说完把手背亮出来,上头有两道印,“红了。”

最光阴的优点很多,外形是其中之一,脸蛋好看、身形优越,手指都是修长漂亮的,甲床上镶有半弯白月牙,泛着健康的光泽,像艺术品。

绮罗生多看了几眼,随后毫无诚意地道歉:“刚睡醒,没反应过来。”他坐起身,这才注意到前男友穿戴整齐,不禁感到困惑,“你什么时候起的?”

“半刻钟前。”

自己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察觉,绮罗生头疼地摁了摁眉心,好像太松懈了。

最光阴把通讯器丢给他,意味深长道:“你睡得很沉。”

“放心你咯。”绮罗生哪会听不出这人的言下之意,于是决定破罐破摔,“二队队长在,我很有安全感。”

他顺着对方所想回话,果然被打成态度轻佻,最光阴沉下脸,又开始不高兴了。

合约后天才生效,绮罗生有恃无恐,顶着能把人冻成渣的目光下床去找天霜。

几秒之后他沉默了,雪獒早就醒了,正四肢朝天躺在毯子上惬意地发呆。

 

作为帐篷里起得最晚的生物,绮罗生决定去队员那儿找回尊严。

这两日天气好,也不用外出,防护服暂且用不上,送去给浑千手研究了。他换了身轻便的常服,将时间塔去年研制的恒温贴塞进夹层,最后用围巾挡住下半张脸,牵着天霜走出帐篷。

不到八点,天色乌蒙蒙的,大部分队员都还在睡,唯独一顶帐篷亮起了灯,帐门也掀开半个角,隐隐飘出热气与香味。

听到脚步声,天罗子探头出来打招呼:“队长。”他一低头,发现还有悠哉抖毛的天霜,下意识道,“我煮了很多面,你和二队——”

天罗子及时刹车,挠了挠耳朵,“噢,原来只有队长你一个人。”

“他还没起。”绮罗生面不改色地颠倒是非。

天罗子不疑有他:“那我给最队留一份吧,他是客人。”

这个形容挺新鲜,绮罗生没忍住笑:“为什么是客人?”

“因为这里只有他不是八队的人。”天罗子一本正经说完,又问,“队长,你们是轮流做客吗?你今天会不会去二队那边?”

“没那么麻烦,浪费时间,天霜也经不起折腾,它还得训练。”

天罗子点点头,转身回帐篷盛面:“你要加醋吗,队长?”

“好啊。”绮罗生想了想,说,“最光阴那份就不加了,他口味淡。”

 

 

将保温碗带回去时,最光阴正在研究地形图。

绮罗生把早餐搁到桌上:“吃吗?”

最光阴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前男友煮的,不过揭开碗盖看到清汤,他还是愣了一下。

“天罗子,说太岁那个小徒弟做的,”绮罗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,“他师父肯定吐槽过你兔子一样的食谱。”

不解释倒好,一解释便暴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,最光阴心下明了,他夹起一卷面,淡淡道:“不可能,说太岁又不和我谈恋爱,关注这个做什么。”

绮罗生:“……”他没忍住,“关注这个就代表想和你谈恋爱?”

最光阴慢条斯理地咬碎面条,半晌才说:“至少说明对我有好感。”

他转过头,问,“你觉得呢?”

绮罗生微笑:“我觉得吃饭的时候不应该说话。”

前男友吃瘪,最光阴心情很好,嘴角扯了扯,也回了他一个笑,随后闭嘴吃面。

 

将碗筷洗干净后,最光阴出去还餐具。

帐篷外亮了许多,不单是因为太阳快出来,这个时间许多人都起了,一盏盏顶灯亮起,空气渐渐变得活络。

最光阴穿梭其中,受到整个八队的注目礼。他有些恍惚,想到自己刚和绮罗生确认关系时,这些人也这么看他。

那会儿前男友还很护短,当面道:“好奇可以,审查就算了,我早考核完了,他没有缺点。”

秦假仙哇了一声:“队长,你竟然是恋爱脑!”

这话一出,最光阴也没忍住笑。要知道比冰山更伟大的景观是冰山消融,八队瞬间倒戈一半,认为至少在长相上,队长的男朋友远超合格线。

往事回忆完,最光阴收起思绪,把碗递给天罗子:“谢谢,算我欠你一顿饭,计你师父头上。”

天罗子有点不适应:“不用这么客气……”

“就是就是,别拿自己当外人。”秦假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,严肃道,“睡了我们队长的帐篷,就是我们队的……编外成员!”

最光阴若有所思,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论点:“如果你们队长今晚跟我回二队过夜,他算自动编入二队吗?”

秦假仙被问得卡壳,抓耳挠腮之际,天罗子举手说:“队长说你们不换地方,太麻烦。”

“对对!”秦假仙立刻重复,“太麻烦!”

最光阴眯了眯眼睛,略过他,问天罗子:“他还说什么了?”

小孩没心眼,如实道:“说你口味淡,吃面不用放醋。”

 

绮罗生牵着天霜出来,正好目睹出卖现场。

前男友像个闷葫芦,表情不显山露水,只是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,等到众人散了,他才藏不住尾巴,说:“你这么关心我。”

绮罗生低头看天霜,雪獒不明所以,却还是惯性晃尾巴,雪白的毛团摇出残影,他移开目光,往最光阴身后瞧。

这得意劲,真是……他不禁幻视对方也长了一条尾巴。

绮罗生决定挫一挫这人的威风:“当然了,你是客人,也是唯一的外人。”

谁知这招完全不见效,早在天罗子之前,秦假仙就背刺过他一回了,最光阴呵然道:“我刚被认证成你们的编外队员。”

“……什么?”

前男友故作神秘,不予解答。

绮罗生感到牙痒,将牵引绳勒紧:“是么?既然入队了,是不是应该叫声队长听听?”

最光阴眸光微动。

绮罗生心想踩到七寸了,谁知面前人从善如流,操着清清冷冷的嗓音开口:“队长。”

“……”睫毛乱颤的人成了自己,他把视线挪开,压着心跳声飞快离开危险之地,“走了,去训练。”

 

 

两人一狗逐渐走远,最终成为三个黑点。秦假仙意犹未尽地拉上小窗,和无梦生感叹:“你听见了吗?他叫他队长诶!”

无梦生暂停敲键盘,把晾在一旁的咖啡灌入口中。天灾降临后,许多自然植被都绝迹了,时间塔在生态园中人工培育了部分,奈何场地有限,资源仍旧紧张。而许多人天灾前一日三杯的咖啡,则成了出探索任务时的特供饮品。

浓郁的咖啡香冲淡了浑噩的思绪,无梦生精神许多,半开玩笑道:“你说有工作要做,指的就是借我的帐篷搞侦查?”

“当然是正经工作,我是那种不务正业的人吗?”秦假仙强调完毕,摸出通讯器,对着屏幕敲了几行字,随后点击发送。

无梦生见状,也点开通讯器,私聊栏十分安静,群聊也毫无动静,他奇怪道:“你发了什么?”

秦假仙拍了下脑门:“哦,对!忘了你不在群里——我邀请了。”

无梦生低头查看通知:“‘这里没有鷇音子’……怎么叫这个名字?”

秦假仙清清嗓子,解释说:“不是我们搞孤立啊,是他最容易成为叛徒,老鷇这个人没有浪漫细胞的,这种事还是不要叫他了。”

 

无梦生哭笑不得,翻看历史消息,最新一条赫然是秦假仙的通风报信:「最新状况,他们出发约会去了。」

没过几秒,秦假仙又在官方群冒泡,汇报道:「绮队和最队带着天霜训练去了。」

这个群里有鷇音子。

无梦生陷入沉思,过了会儿问:“你们是不是也有个孤立我的群?”

“哈?”秦假仙瞪大眼睛,委屈十足地说,“我孤立谁也不能孤立你啊!”

他据理力争,“老鷇是特殊情况,他不解风情,这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
无梦生半信半疑,直到对方说要发毒誓,他才终于相信。

这么一会儿工夫,官方群没几个回复,非官方群却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了。

 

浑千手:「@秦假仙 细说约会。」

百岫嶙峋:「有什么细说的,就是出去训狗呗,我远远就听见了。」

浑千手:「没劲。」

医天子:「没劲。」

天罗子:「没劲。」

天罗子撤回了一条消息。

天罗子:「师父我是不小心复制的,我没学坏。」

说太岁:「没劲。」

百岫嶙峋:「嚯,你师父比你先学坏。」

 

 

12.

 

 

急训的重要内容是指令练习。

天霜的服从性还在,有时候还能根据情况辨别某些词的发音含义,但研究所的地形错综复杂,对下指令和听指令的两方来说,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。

绮罗生已经做好鏖战的准备,不可思议的是过程竟然很顺利,他有足够的耐心,而天霜也展示出了充足的理解力,一套流程下来,他有些惊喜。

“说不定真能用上Plan B,”他抓住最光阴的手臂,晃了晃,“天霜好像比以前还听话。”

最光阴不动声色地往绮罗生身边靠,以防前男友察觉到拉力,从而醒悟自己正在干不合身份的事,他开启装瞎模式,点点头说:“再走五个循环,如果结果一致,我们就采用Plan B。”

威风凛凛的雪獒从远处奔来,绮罗生松开手,上前去接,一人一狗其乐融融,没注意到最光阴盯着手臂遗憾地发了几秒呆。

“训了两个小时了,要休息一会儿吗?”绮罗生回头问。

“嗯,”最光阴查看通讯器,上面有好几条未读消息,“我回一下信息。”

 

前男友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处理正事,绮罗生给天霜喂了瓶水,思索之后,就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,接着朝小狗招手,让它给自己当背垫。

借着毛团的掩护,他给清都无我发消息:「天霜变得比之前聪明了很多,这是焦虑症带来的影响吗?」

医生回了个问号:「你从哪推断的?」

绮罗生:「据说自闭症患者都会觉醒某种天赋。」

那边半分钟没来消息,聊天框却一直显示“正在输入中”,显然有些无语。

好半天,清都无我才说:「详细说说它的突然变聪明体现在哪里。」

绮罗生把指令训练的事讲了,然后得到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。

绮罗生:「?」

清都无我:「狗都知道犯错之后要好好表现。」

这句话一语双关,既解释了天霜的“天赋觉醒”,也顺带阴阳了一把绮罗生。

绮罗生心平气和地问:「你怎么确定有错的人是我不是他?」

清都无我想都没想就把一留衣出卖了:「因为你师兄是个大喇叭。」

绮罗生:「……」

 

绮罗生去找告密者问罪,一留衣信誓旦旦,说自己只进行了小范围传播,而且是出于对师弟情感生活的关心才这么做的。

绮罗生问小范围是多小。

「只有清都医生。」一留衣稍微有了点底气,苦口婆心道,「他是天霜体检的负责人,直接决定你和最光阴下次碰面是什么时候。如果收买了他,还能在体检途中给你们制造机会,多好!」

他完全倒戈,仿佛不久前建议师弟开启新恋情不是自己,「清都无我还有个咨询师的副业你不知道吧?处理感情问题他最拿手了。」

绮罗生问:「你的意思是让他教我怎么复合?」

一留衣回复得比较保守:「如果你需要的话。」

绮罗生自认并不需要,点开清都无我的聊天框,也完全是出于好奇,他拍拍天霜的前爪,让小狗再靠近一些,方便整个人埋进背毛。

「要是我想找最光阴复合,你有什么建议吗?」

医生秒回:「哭着跟他说你错了。」

绮罗生:“……”

没一个靠谱的,他满脸木然。

 

察觉主人情绪变化,天霜伸出舌头,在绮罗生脸侧舔了舔。

它安抚到一半,耳朵忽然一动,接着站起来,甩了下被绮罗生弄乱的毛发后朝反方向跑,旨在雨露均沾,欢迎另一名主人回来。

最光阴知道雪獒撒欢的时候喜欢抬起前爪扑人,却没料到小狗今日格外热情。

用湿漉漉的鼻子在最光阴脸上蹭了几下后,它开始轻轻舔舐,传递自己的喜悦。

但另外两人都有点尴尬。

这算什么?间接亲密接触?饶是绮罗生,也被这诡异的暧昧场景弄得不太自在,他干笑着招呼:“处理完了?”

“差不多——坐。”指令是对天霜说的,小狗乖乖坐好后,最光阴看了眼时间,“还早,再歇十分钟吧。”

前男友一直在忙,真正休息了的人只有自己,绮罗生自然没有意见。他想了想,从口袋里翻出一条干净的白手帕:“要吗?”

最光阴上前接过,折了三折,当着眼前人的面直接收起来了。

绮罗生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这是让你擦脸的。”

“我不嫌弃天霜。”

“那还给我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最光阴拒绝,“是你问我要不要的,我要。”

 

 

指令流程循环完四次,天完全黑了。

绮罗生打开强光手电筒,将墨色劈开一道豁口。

“最后一次了。”他呼出一团白雾,鼻子冻得有点红。

绮罗生正准备说几句话鼓励小狗,手里忽然塞来一条围巾,他疑惑地转头,见到身旁人抬了抬下巴,口中蹦出两个字:“围上。”

“我有一条了。”绮罗生拎起围领一角。

“捂脸。”最光阴用通讯器亮出时间,“入夜了,温度会越来越低,你的围巾太薄,耐不住寒。”

绮罗生摸了摸面料,的确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,他颇为惊奇地展开查看,却没找到自动发热的原因:“这是什么原理?高科技围巾?”

“嗯,科研部和生活部的合作新品,还没投入生产。上次带队探索挖到了新植物,积分比以往划得多,我去换了一条。”

前男友只顾着听故事,最光阴看不下去,抢过围巾替人缠上了。他的动作十分利索,几个眨眼的间隙,绮罗生的下半张脸便埋进了面料中。

还没来得及反应、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绮罗生瞧起来很乖,最光阴心念微动,将围巾扯下一点,以免前者被闷住呼吸。

然而看见对方通红的鼻尖,他迟疑一下,又把布料拽回去了。

绮罗生抑制不住地想说点什么,理智让他用围巾把自己裹起来,封住嘴巴,拦住了故意招惹人的心思。

偏偏最光阴问了一嘴:“你那是什么眼神?”

“对前任感激不尽的眼神。”话音落下,绮罗生先一步沉默了,他也不想这么煞风景,但很奇怪,和最光阴待在一起时,自己总是不自觉说一些让两边都不舒坦的话。

身旁人蹙起眉,显然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空气凝滞得几乎结冰,最光阴蓦地开口:“分手之前你的嘴没这么笨。”

绮罗生咳了一声,干笑道:“分手之前你的嘴也没这么毒。”

“你先惹我生气的。”最光阴给这个话题收尾,“不管曾经有过什么关系,我们现在是搭档,我会照顾好我的搭档。”

“每个搭档?”

最光阴掀了下眼皮,没理这个无聊的问题。

绮罗生于是点头说:“明白了,我也会好好接受每个搭档的照顾。”

“……”最光阴冷着脸认输,“我只和你搭档过。”

绮罗生眼睛弯起来,抓着围巾闷笑。

“你很喜欢看我服软的样子。”最光阴凉凉道。

绮罗生转头看风景,心里则在反驳:是喜欢看你在意的样子。

 

 

夹枪带棒的调情告一段落,两人戴上红外夜视镜,由最光阴吹哨,开启了今日最后一次,也是最重要的指令训练。

强光手电筒能照亮的距离很长,顺着光亮指引,雪獒奔向仿佛无边无垠的黑暗。

山谷地形复杂,太阳落山后更是无法见光,这是他们参考废墟之下的环境,特意挑选的训练地点。

天霜有夜视能力,却明白什么是“黑”,越深入研究所废墟,它和两名主人的距离就越远,小狗如今缺乏安全感,绮罗生很担心幽暗环境会激化它的焦虑。

 

天霜的身影彻底投入黑暗后,紧张的情绪在绮罗生胸口发酵。

他拿着手电筒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,光影也跟着偏移,身旁人见状收起哨,往这边走来。

绮罗生本以为后者是要帮自己扶稳手电筒,谁知只听“咔哒”一声,视野内所有物体的轮廓瞬间被勾勒成绿色——

最光阴将光源掐掉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废墟里全是建筑残骸,不会有光。”最光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它必须学会面对。”

绮罗生颇有种为人父母的心酸感,他想了想,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琴,摆正头尾后横在唇边,作势要吹。

天灾前他主修音乐,把学业当成爱好,对各种乐器都感兴趣,也逐个尝试过,时间塔办过三次年会,他则在台上换了三种演奏工具。

绮罗生吸气那一瞬间,最光阴将口哨咬住。

轻缓的曲调在山谷内铺开,它代替月光,温柔安抚黑暗中的所有活物、死物。

曲谱过半,遥遥传来一阵兽类的低鸣声,最光阴适时吹哨,回应天霜试探的呼唤。

几秒之后,雪獒不安的叫声停下了,空谷里只有口琴声在响,间或夹杂代表指令的哨声。

 

一曲终了,最光阴和绮罗生默契地没有出声,直到听见越来越近的沙沙声,后者扬声道:“天霜——”

最光阴把夜视镜摘下,随后举起手电筒,打开之后向前照。

一股白色的小龙卷风从视野中奔来,雪獒的毛发被吹出了风的形状,它叼着战利品,三两下跳上岩石,来到等候的两人面前。

绮罗生蹲下来抱住了它,语气难掩惊喜:“你拿到了!”

天霜兴奋无比,尾巴摇得像螺旋桨,以此回应主人的赞扬。它舔了一阵绮罗生的手背,呼哧吐着舌头,眼巴巴看向最光阴,希望后者也说点什么。

“好狗狗。”最光阴说。

雪獒随即发出撒娇的嘤咛声。

最光阴俯下身子,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后轻声说:“还剩最后一个指令。”

“好严格哦,”绮罗生替小狗发声,“让它歇会儿。”

最光阴恍若未闻,咬住口哨吹出三个短声调,在前男友错愕的目光中认真叮嘱小狗:“三声短哨不是离开的意思,如果他吹了,代表他欠咬,你狠狠咬,然后来找我告状。”

“……”绮罗生有些心虚,“不用这么狠吧。”

最光阴回以一声冷笑,威胁道:“再推开其他人自己等死,我就打晕你。”

他淡淡道,“我不对男朋友动手,不听话的搭档无妨。”

 

 

13.

 

下废墟那日是个大晴天。

即使是寒冰时代,紫外线依旧残忍地穿透云层,打在地平面上,意图让每个人雨露均沾。

绮罗生戴好护目镜,弯腰把腿带绑紧,将备用的冷兵器和热兵器依次捆上。

百岫嶙峋抱着手臂,肩膀撞了撞一旁的队友,下巴朝绮罗生那儿抬,说:“他是不是为了装酷才这么打扮的?”

天罗子捂住嘴,用一种“你说队长坏话,打八十大板”的表情望着他:“反正比你非要把防护服染成红色优雅。”

“说了那是定制服,”百岫嶙峋啧声道,“你嫉妒?”

天罗子退开几步,用行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嫉妒。

这么一会儿工夫,绮罗生已经穿戴完毕,那两人站得不远,只要不是咬耳朵,什么声都能传过来,敢这么明晃晃说队长坏话的,也只有百岫嶙峋了。

绮罗生几步走近,朝百岫嶙峋甩去一个笑:“那你觉得我打扮得成不成功?”

队长绵里藏针的性格,百岫嶙峋是很清楚的,他后背一凉,三两下跑到另一边,避风头去了。

这个庇护所选得好,绮罗生没追,只是顺着方向看了几眼。

 

这下轮到二队的人讲小话。

“绮队的表情像不像望穿秋水?”浑千手个头没说太岁高,正好把自己藏在对方身后,认真研究绮罗生的目光,“要不我去催催队长?一直让人家等着多扣印象分啊。”

他嘴上说催,实际上眼神对着说太岁飘来飘去,暗示后者主动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。

说太岁也很好奇最光阴在磨蹭什么,他走到后者身边,提醒道:“绮队一直在看你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说太岁挑眉:“不觉得如坐针毡?”

“他没耐心了会过来抓人。”最光阴头也不抬,视线紧盯着通讯器。

说太岁瞄了眼,屏幕上是一段缓冲条,预载进度百分之八十,正在龟速前进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百晓生的发明。”最光阴皱了下眉,把通讯器收起来,面对好友询问的视线,他选择把麻烦丢给别人,“具体功能你问他,我先去八队。”

“不等绮队亲自来抓你?”

“他对我耐心有限,”最光阴非常了解前男友,步履如风地离开,“再过半分钟就踩线了。”

 

 

最光阴一走,二队也跟着动了,两支队伍在废墟入口前集合,耳旁传来深渊中的呜呜风声,气氛不由凝重,没人再想些有的没的。

在地震作用下,研究所与山体组合成了一个嵌合式悬崖景观,厚厚的冰层裹在外壳上,雾气如同浸在水中的干冰一般向上翻涌,从入口往下望,视野潮湿又昏暗,像生化恐怖游戏里的CG场景。

最光阴转过头,观察绮罗生的神色。

前男友轻度恐高,加入探索队后训练勤快,任务也出得多,渐渐克服了这毛病,但眼前的废墟视觉冲击很强,他担心对方出现心理压力。

“怕吗?”他低声问。

“质疑队长?”绮罗生似笑非笑。

最光阴目光坦然:“我们现在是搭档,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,可以信任我。”

他展露诚意,“同样,我会告诉你我的每一种情绪,不用靠猜——我很担心你。”

绮罗生睫毛微颤,半晌道:“不是很怕,不过多一层保障也不错,多加一根登山带捆你身上?”

最光阴点头。

绮罗生忽然觉得轻松许多,恐高者的救命稻草是平地,最光阴为他铺了一条小道,无论最后会不会踩上去,看着总是安心的。

他抬手招呼无梦生:“有多的登山带吗?来一根。”

 

其余人和他们有一截距离,并不知晓刚才的对话内容,无梦生将装备送来,问:“出什么问题了?”

“上个双重保险。”最光阴解释完,将登山带接过来,其中一头递给绮罗生,对他道,“绑好。”

两位队长临时加装备,众人自觉围上来帮忙。时间塔的登山带自然不会只是一根带子这么简单,一阵调试后,绮罗生把磁片控制器贴在虎口附近,试验几次确认没问题后,呼出一口气,说:“差不多了,准备下废墟。”

最光阴侧头喊:“无人机。”

鷇音子比出一个“OK”的手势,在通讯器上点了几下,地上很快升起一台小型无人机,义无反顾投入深渊,为这次行动探路。

红外影像实时投放在护目镜的左上电子屏中,废墟在科学技术下显形,绮罗生迅速圈出几个落脚点,共享给搭档。

“我先下,”最光阴把雪獒叫到前男友跟前蹲好,随后说,“你领着天霜。”

“好,”绮罗生揉了揉小狗的脑袋,“注意安全。”

最光阴动作麻利地爬下,冰雪很滑,然而防护服连头带尾都有吸附力,他轻松抵达第一个落脚点,在耳麦中说:“队长,可以下来了。”

 

绮罗生扶好护目镜,吹哨一声后松开牵引绳,站在深渊边和队员们挥了挥手:“晚上见,各位。”

 

 

红外影像在深入一段距离后黑屏罢工了。

天霜叫了两声作为预警,绮罗生掏出通讯器,果然处于无信号状态。

左下方三米处有一个还算开阔的平台面,他将锚爪抛过去,接着用力拽了拽钢索,确定扎稳后开口说:“到磁场带了,先去那边落脚。”

最光阴关掉电子屏,将探明灯打开,往绮罗生选定的平台照去。附近的岩石呈直角,几乎没法攀爬,只能借钢索往下滑,他扭头问:“你先还是我先?”

绮罗生没逞强:“你先吧,我需要接应。”

被需要的感觉很好,最光阴有点高兴,压着嘴角没表现出来,应了一声后便抓住金属绳往下跃,在半空中借力一蹬,很快顺利降落到平台上。

他并未立刻松开钢索,而是先在四周用力踩了踩,确认没有坍塌风险后,才举手示意,告知绮罗生可以下来了。

 

后者照着前男友的样子抓紧绳索,让自己荡在空中,鞋钉抵住冰面,谨慎地往下攀爬。

他低头确认位置,见到最光阴一眨不眨盯着这边,心里不由一松,深渊带来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了。

来到平台侧面时,绮罗生悬在半空用视线测量距离,他不打算费力挪位置,求助道:“搭把手拉我过去。”

最光阴配合地伸手,却没有按照示意行动,而是往前几步,一把捞过绮罗生的腰,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,将人揽到了平台上。

怀里的人一落地站稳,他便很有分寸地退开,没留下任何话柄。

绮罗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,半晌说:“你磕到我鼻子了。”

“下次注意。”

绮罗生欲言又止。

最光阴干脆没给他开口机会,招招手叫望眼欲穿的天霜下来。

等待已久的小狗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,随后纵身跃下,身姿灵活地跳跃在山崖间,只用了十几秒,就出现在两人面前。

任务期间不能撒娇,它沉住性子,乖乖蹲好等下一步指令。

不过这会儿还不是小狗的行动时刻,最光阴取下手套,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分装袋,撕开之后递给天霜:“去那边吃。”

眼见小狗乐颠颠地叼着零食走到另一边,绮罗生很是诧异。食物和玩具都容易分散雪獒的注意力,他与最光阴从前出任务时从来不会准备这些,可前男友的其中一个外口袋鼓鼓囊囊,明显装了不少零食,他有些困惑,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。

 

最光阴看上去也不打算解释,他将手套重新戴好,下巴一抬,道:“没有信号,接下来要自力更生了。”

他半跪在地,探出半个身子,摸到岩壁下方,把组装好的伸缩架和照明灯安了上去。

“遥控器在哪里?”绮罗生收起心思,进入工作状态。

“侧口袋,左边那只。”最光阴维持着原姿势调试装备,有人把手伸过来,在他口袋里摸了一圈,将遥控器取走了。

绮罗生试了下操作,能见度一百米,完全可以看清废墟顶部,目前为止一切顺利,他松了口气。

 

山崖和建筑之间有一道断口,跳下容易,上来却很麻烦。他们接下来的工作,便是设法攻克这个难题,否则有去无回,任务白出了。

其实计划一开始,两人并不需要深入废墟,防护服的极限在山崖地带,但浑千手增加了抗寒强度,让他们得以在原基础上再往下行进一百你。

这一百米很是关键,刚好触到研究所顶层,意味着两人可以进入建筑活动,避险等级大大提升,也方便在楼梯口观察天霜的搜寻情况了。

“还好防护服改造过了,”绮罗生望着断口心有余悸,“机器没有检测出地形全貌,我们在上面看不到断口,如果就这么让天霜下去……它可能上不来了。”

听到自己的名字,小狗耳朵一动,圆溜溜的眼睛望了过来。

绮罗生后怕更甚。

“上不来的不只是它。”最光阴站起身,语气平静地陈述,“它上不来,你心里着急,会下去陪它一起等死。”

“也不一定就是死啊,”绮罗生乐观道,“上头不是还有个你吗?最队肯定有办法回到地面喊人支援的。”

“我没办法。”最光阴表情很冷。

身旁人好像忽然之间生气了,绮罗生吓了一跳,把玩笑表情收起来。

“你下去了,我也会去,所以只有团灭一种结局。”

绮罗生愣了下:“怎么这么傻……”

“你觉得是傻吗?”最光阴转头和他对视,一字一句说,“我觉得是因为喜欢。”

 

 

14.

 

最光阴利用锚爪,将钢索沿着断口两端固定,做出一个Z字型的横截面,相邻锁链之间的空隙不大,无论是从高处荡到低处,还是借着绳子向上爬,都十分牢固。

人的行动问题解决了,接下来是小狗的。

天霜可以轻松跳下,却因为没有借力点和摩擦力,无法往上折返,两人决定人为凿出借力点。

 

火花沿着冰层炸开,过高的温度一点点蚕食坚冰,单独截取来看,这是一帧视觉体验很奇妙的画面。

可惜打造画面的人不这么想,绮罗生吊在岩石边,手里拿着嗡嗡振动的电椎,觉得再戴个黄色头盔,自己就和商业楼外高空作业的建筑工人没什么差别了。

他对建筑工没意见,对这种不浪漫的想象有些意见。

按能力分工,没有恐高压力的前男友需要作业的标记点更多一些,绮罗生回到新平台休息时,最光阴还在用电椎凿冰。

他盯着后者的背影看了好几分钟,很快推翻先前的想法,优越的皮囊之下,即便拿着锥子高空作业,也是十分养眼的。

大概是他的视线太无所顾忌,最光阴侧身回头,给他安排了新活:“我渴了。”

 

绮罗生取出储水的密封罐,站在平台边等对方过来。

最光阴把电椎关了别在腰间,跳下钢索后接过储水罐,摁下开关泵,抿住吸管喝了两口水。

密封罐有保温作用,水还是热的,滚过喉咙,令他精神不少。

他把罐子随手放在地上,绮罗生见状开口:“不是渴了么?物资够的,不用省。”

“不是很渴。”最光阴自相矛盾。

绮罗生挑了下眉,恍然大悟:“所以你只是发现我在看你,觉得不好意思,才随便找了个借口下来。”

最光阴现在已经不觉得不自在了,战斗力恢复正常,提醒道:“之前我说喜欢你,你跑得比兔子还快。”

“前任说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无法应付。”

“前任是什么关系?”

绮罗生才要回答,最光阴却自己解释上了,“前任就是曾经有过关系,后来没了,既然没有关系,我说这样的话,又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
绮罗生被他绕晕了,差点没揪出逻辑误区:“话是对我说的,当然和我有关系。”

最光阴“噢”了一声:“那你像兔子一样跑掉,我有表现不满吗?”

似乎没有,绮罗生迟疑着摇头。

最光阴轻声一笑,给陷阱收网:“同理,我做什么反应,你也别管。”

绮罗生:“……”

他不禁道,“你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?不会是分手以后经常在睡前想小作文骂我吧?”

“差不多。”

绮罗生愣了一下,咧出一道干笑:“就那么恨我啊。”

“常常想你,也偶尔骂你。”

最光阴把护目镜摘掉,眉眼在照明强光下清晰可见,绮罗生知道他是故意的,认真说话的人最没法令人拒绝,何况身上还笼着好几层光环:认真的、好看的、自己还喜欢着的人。

绮罗生只花费半秒就尝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,他理智地移开视线,强行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撕开了。

心动有什么用?总撩拨人算什么本事?他呼出一口气,暗暗掐紧手心——

反正也不会跟我提复合。

 

 

解决完断口的攀爬问题后,两人一狗坐下来吃了顿午饭。

绮罗生嚼着硬巴巴的饼干,突然想起最光阴口袋里那一堆零食,问:“你怎么给天霜带了那么多吃的?”

“证明我比你对它好。”

绮罗生闻言呛住,可最光阴表情正经,不像是说笑,他疑惑道:“证明了,然后呢?”

时间塔会颁发爱护动物奖状吗?

“没有然后了。”

绮罗生明显不信,不同的猜想在脑海里蹦跶,他捉住了可能性最大的那个:“你想要它的监护权?”

“我本来就是合规监护人。”

似乎是怕再被追问,最光阴带着食物换了个位置,背对绮罗生坐下,让后者开不了口。

绮罗生看出了对方说什么也不愿坦白的决心,权衡过后干脆放下好奇心,不再问了。

只要不是争夺抚养权、红本变绿本,最光阴想怎么折腾都行。

 

去掉压缩饼干和两罐食用水后,装备轻便了一些,绮罗生将东西背好,低头凝视倒塌到只剩下一半的研究所天台。

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,是时候正式进入废墟了。

“这次我先行动,”他把帽子拉好,活动了一下手腕,“如果没事,你和天霜再下来。”

最光阴神色凝重地拉住他的胳膊:“如果有事……”

“如果有事,”手上的力道很重,绮罗生明白前男友有些紧张,放缓语气承诺,“我会马上求助你。”

“你别骗我。”

“这次一定不会。”绮罗生说,“因为上次后果很严重,所以这次不敢了。”

面前人看上去被说服了,绮罗生试探性地把胳膊往回抽,结果十分顺利,没有受到任何阻力。

他扬起笑脸,再给最光阴喂下一颗定心丸:“我们有协议的,哪敢随便惹你生气,我可不想天天在房间里吃压缩饼干。”

最光阴看了他一眼:“下去之后一切小心。”

 

 

明明只差了几十个海拔,抵达天台之后,气温骤然降低许多。

绮罗生将先前戴好的口罩往上拉高一截,接着快速翻找出运动胶布,将脸颊和鼻子护好。

低温激活了安装在衣帽、手套以及其余地方的内嵌芯片,没过多久,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防护装中升起,绮罗生瞬间成了一个可移动的人形暖炉。

他并不耽误,动作麻利地在四周布置照明棒,一时间天台全貌展现在近乎纯白的光亮下,这里散落着很多石块,一半是裂开的,幸运的是左楼道完好无损,起码往下走三层是没问题的。

三层之后就不大行了,楼梯断开,根本没法站人。

不过防护服本来也抵御不了天台以下的寒冷,续暖能量是计算好的,提前耗尽会让他们冻死在废墟内。

绮罗生望向手里的指南针,指针正疯狂打转,说明此处的磁场十分紊乱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把工具收好,咬着口哨长长地吹了一声,通知搭档可以领着狗下来了。

 

最光阴赶到的速度很快。

然而绮罗生撕运动胶布的动作更快。

他举着胶带贴,一等前男友站稳,就抬起对方的护目镜,三两下将具有防冻伤作用的胶布往眼下贴,同时不忘出声提醒:“别乱动,不然会歪。”

最光阴的睫毛抖了两下,波纹从瞳孔里荡开。

绮罗生垂眼,聚精会神盯着手上动作,避开这道视线,过了一会儿退开两步,宣布大功告成:“行了,不用担心这么漂亮的脸蛋破相了。”

最光阴喉结微动:“破相了会怎么样?”

绮罗生思考几秒,说:“失去择偶权吧,毕竟你的加分项都在这儿了。”

最光阴无言半晌,把护目镜拉下,隔着镜片瞪了他一眼。

绮罗生及时转身,轻巧躲开杀气腾腾的目光,嘴角噙着笑去找天霜。

 

雪獒正在谨慎探索新环境,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耸动,辨别寒冷空气中是否有危险存在。巡视一圈后,它回到主人身边,蹲下后仰起脑袋,用安静的眼神传递信息:天台是安全的。

“楼梯呢?”绮罗生往楼道口走,“你闻出了什么?”

小狗短促地“呜”了一声。

每当它不知做出什么回答时,就会发出这种叫声。

绮罗生没有为难它,视线穿过层层蜿蜒梯台,落在废墟最下方,神色有些凝重。

最光阴走了过来,见到他的表情后,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:“磁场干扰源在底下?”

“结合天霜的表现来看,是的。”绮罗生把刚才的情况简要说了,“这种高度不应该影响它的嗅觉,除非下面有个风眼。”

异化兽和磁场源关系很矛盾,彼此相吸相斥,紊乱的磁场使得低智慧生物异化,这种作用力会让异化物的神经受到挤压,从而变得暴躁易怒,本能驱使下,它们疯了似的破坏周遭一切。

有的磁场源很“聪明”,关掉方圆几十米磁场干扰后,它的所在地就变成了龙卷风风眼,众所周知,风眼是风暴中最安全的地带。

 

天霜是不会发狂的,这一点有无数随队出任务的经历佐证,但任务目标和磁场源离得很近,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。

废墟里会有发狂的异化兽吗?绮罗生心中惴惴,几只尚且可以对付,如果是几十只呢?

他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和搭档。

就像……上次那样,他处理得很不好。

 

一支镀有黑漆的手枪出现在眼前,绮罗生被冷光闪回神,他错愕地望向身旁人: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

“麻醉枪。”最光阴抓住他的手,往装弹的腿环处摸,“我备了很多子弹,威力比不上针剂,但争取撤退时间足够了。”

“我记得你不会用枪。”绮罗生有些恍惚。

天灾时代,自动装置、近身武器取代了热兵器,麻醉枪早已成为了上个时代的淘汰品。

“现在会了,你跟我提分手之后我就去练了,我不想同样的事重演。”最光阴垂下眼,低声说,“我不想因为帮不上忙,被你归类成需要保护的人。”

糟糕的回忆历历在目,最光阴忽然觉得他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那个恨不恨问题了:当然恨,不过恨的对象是当初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自己。

他想和绮罗生一起死,不想看绮罗生为自己而死。

 

 

15.

 

 

幸好给天霜带的零食很多,此刻派上用场,最光阴征用了一根肉干,将其固定在燃烧棒上,从楼道口丢下去。

受到猛烈冲击,燃烧棒慢慢变红,不多时烧了起来。

防护镜有调焦功能,两人屏住呼吸,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光,直到它把肉干烧焦,最后彻底熄灭。

废墟底层归于黑暗,绮罗生若有所思:“没有?”

最光阴摇摇头。

异化兽对食物的气味很敏感,火焰使得香味弥散,却未曾引来异动,说明……废墟里或许不存在异化兽。

这是个好消息,不过实验才做了一次,现在做结论有些草率,绮罗生把身旁人拉远,提议道:“待会儿再扔点吃的下去,这次不点火,看看能不能听到动静。”

“磁场太乱,对讲机用不了,我们怎么判断下面有没有声音?”

绮罗生捏了捏雪獒的耳朵。

最光阴恍然,开口说:“队长很聪明。”

绮罗生看见他在护目镜下的笑眼,胸口没出息地跳了两下。

最光阴的行为其实很容易解读,目前为止没出事,令他觉得安心,嘴巴也甜起来,不再像只刺猬似的呛人。

绮罗生认知明确,自己根本抵抗不了这种糖衣炮弹。愿意软下态度的最光阴杀伤力很大,犹记得刚认识时,对方的追求完全不算猛烈,他却只勉强撑过一周,而且表现得很不矜持,以至于一留衣误会了很久,以为这段恋情是以他的倒追开始的。

想到这里,绮罗生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地狱笑话:自己虽然没有先出击,但是先说了分手啊。

 

前男友神游天外时,最光阴将碎石扫开,清理出一个干净角落,随后靠墙坐下,将麻醉枪里的弹药取出,一颗颗检查是否有被低温冻裂的。

颇有质感的金属光泽在灯照下微微泛光,隔着手套,他无法具体感受外壳的冰凉,不过弹壳已经结出白霜,看着就知道这地方有多冷。

上膛之后,最光阴朝着地面打了一枪。

有消音器降噪,子弹飞出枪口时,只响起了一道短促的砰声,天霜耳朵都没动一下,绮罗生却因为正在发呆吓了一跳。

“怎么了?”他紧张地走过来。

“试试威力,说太岁说这把枪不怕低温,我验证一下。”最光阴满意地收起热武器,拍拍腿边的灰站起来,“你刚才站在那里想什么?”

“一个不好笑的笑话。”含糊说完后,绮罗生想了想,以进为退道,“要听吗?”

谁知最光阴并未像猜测那般表示不感兴趣,而是反问道:“你想讲吗?”

绮罗生切身理解了“搬起石头砸脚”这句俗语的含义,他没有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在脑海里搜刮冷笑话:“有一只兔子去买菜,它问店主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,店主回答没有,它很遗憾地走了。一连问了七天,最后一次老板很高兴地说今天有了,结果兔子说……”

最光阴一直认真看着自己,绮罗生集中不了注意力,怎么也想不起之后的情节,于是尴尬地停下了。

最光阴挑挑眉,淡定救场:“兔子说,太好了,我要买一根。”

“你听过?”绮罗生难以置信,在他的认知里,前男友趣味高级,是不会接触这种“一看就很无聊”的东西的。

“我有一本冷笑话大全。”

绮罗生感慨:“是我偏颇了,酷哥也会看冷笑话。”

最光阴有点无语,起身走出几步,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,说:“刚认识的时候,我向一留衣打听过你,他说你喜欢讲冷笑话,我想和你有共同话题,就想办法弄来了这本书。”

绮罗生愣住了,他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。

“后来我自己观察,发现你只有在缓和气氛的时候才会讲冷笑话,就没再翻过了。”最光阴勾了勾唇,“既然你不想告诉我刚才在想什么,那我不问了。”

刚才那一套表演早已被看穿,绮罗生本该说点什么为自己找补,但他开不了口,前男友的话侵占了思绪,他开始考虑清都无我给的建议,说不定哭着道歉,真能换来复合机会。

最光阴实在很好,他在这一刻无比后悔做出过分手的决定。

 

 

虽然神经压迫之下,异化兽的智商并不高,这种低级陷阱足够引蛇出洞,但保险起见,两人还是将天台的照明设备暂时关掉了。

黑暗中只有雪獒的眼睛幽幽发亮,绮罗生指指地面,示意它仔细聆听。

天霜轻轻呼气,耳朵上的绒毛随着气流颤动,它站得笔直,尾巴紧紧贴在腿侧,精神高度集中,将周围的一切动静收入耳中,接着进行分辨,剔去不必要的信息。

绮罗生稍稍侧脸,见到最光阴的唇一启一合,在默声读秒。

数到第九百下,最光阴停下来,和未曾发出任何预警的雪獒对视:“听到什么了吗?”

天霜打了个喷嚏,缓缓趴下,用舌头舔了舔鼻尖。

绮罗生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:“看来我们这次运气很好。”

废墟底层没有威胁安全的生物存在,任务难度骤然降低,接下来只需看天霜发挥,拿到核心数据,他们便可以撤了。

 

关掉的照明棒堆在角落,两人将它们拾起来重新打开,接着放回原位,不过多时,天台恢复了明亮。

即便没有指令,天霜也安静地蹲在楼道口一动不动,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执行任务了,所以主动来到出发点,等待主人吹哨。

“还记得怎么做吗?”绮罗生蹲下来,耐心重复了一遍流程,“你要找的东西在一个黑色方盒子里,如果不确定有没有找对,就咬上一口,它很坚硬,不会留下齿印的,要是咬破了,说明这不是我们要的东西。”

急训期间,最光阴给天霜做了许多次破坏训练,结合绮罗生此刻的手势,小狗很快理解了这段话的内容,它发出幼犬般的尖绵叫声,对此进行回应。

绮罗生沿着雪獒的脑袋顶往下摸,在尾巴处薅了一把,起身说:“我交代完了。”

最光阴把口哨放到唇边,木质的,不导热,他咬住前端,吹响三声哨令,每道哨声之间间隔了一秒,且一声比一声长,一声比一声响。

余音还在回荡,天霜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了。

 

绮罗生几步上前,强光手电筒顺着楼梯空隙往下照,光影将废墟底部变为了临时舞台,一串接连不断的踩踏动静后,天霜沿着二楼墙壁纵跃至舞台中心,晃动身子抖开毛发上的灰尘,只停留了短短一瞬,就飞快奔向外走廊,到光照不见的地方去了。

数据存档点在地下一层,塌陷程度宛如四处漏水的天花板,绮罗生在光圈带边缘看见了许多石块,天霜大概率已经沿着缝隙钻到了负一层。

视野受限,手电筒已经没什么用了,他正打算关掉,一只手忽然拦住了他的动作,最光阴道:“给它留着吧。”

绮罗生愣了一下,说好。

最光阴抽出对方手里的照明工具,在楼道口简易固定后,视线移到不远处的背包上。

“你带口琴了吗?”他问。

绮罗生遗憾地摇头。

答案在意料之中,最光阴并不怎么失望,沉吟片刻,将通讯器打开,翻出录音列表不断下划,选中其中一段,按下了播放。

有些失真的熟悉小调在耳畔响起,绮罗生惊奇地想昨天完全没注意到前男友还录音了,可听了一会儿,他发现了违和之处:录音中的环境太安静了,昨夜风雪交加,不可能将风声过滤的。

“什么时候录的?”他面露茫然。

“你上上次吹这支曲子,是什么时候?”最光阴把问题抛回给他。

绮罗生熟记于心的谱子很多,吹奏时都是按心情选取,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回忆,某一个画面跳出来时,他猛地收缩瞳孔,将其定格住:

是自己和最光阴第一次见到天霜那天。

 

彼时威风凛凛的雪獒还是一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、刚出生的幼崽。

没能熬过极寒天气的母兽已经失去生命体征,蜷缩着倒在乱石堆里,它用身躯为幼崽挡住了风雪,以至于刚进入山洞时,无论是最光阴还是他,都没发现母兽的腹部底下藏着一只小狗。

两人是来躲避暴风雪的,没想到会遇见刚死亡不久的动物。绮罗生替它合上眼睛,因想要辨认它是狼是狗而多盯了一会儿,山洞里突然响起尖细的幼崽叫声,他先是一愣,然后低头看向母兽的腹部。

那里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幼崽,循着气味探路,在不再柔软的毛发上艰难匍匐。母兽身上的余温快要消散,它也即将在寒冷中冻死,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小时的小生命隐约理解了死亡的含义,它的叫声越来越弱,最后钻了回去,安静地等死。

绮罗生把它抱了出来。

临时从基地外出,两人没有预料到天气会陡然变化,供暖道具并不齐备,好在防护服足够温暖,最光阴一声不吭地接过幼崽,将其小心塞进衣服下摆,用体温为它驱散寒意。

这场暴雪持续得格外久,最后风停了,雪却还在下。幼崽渐渐苏醒过来,最光阴能从微弱的叫声中感受到它的不安,他向搭档求助,后者于是掏出口琴,忍着冻嘴的低温,吹了一支轻扬的曲子。

忽略两人一狗差点交代在将近六个小时的暴风雪中这件事,这段经历还是挺浪漫的。

至于在宿舍里偷偷养狗、发现小狗有异化特征、鸡飞狗跳地补监护证,就都是后话了。

 

重要的是那一个风雪日,他和最光阴决定对一只小狗的生命负责,这只小狗让两人将彼此捆得更紧,即使后来分开了,隐形的缠线依旧在,剪不掉,也断不开。



-TBC-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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