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般障碍 不信无缘

【绮最】空念远(五)

——

饮岁回来时,绮罗生正在庭前等他。

庭中种了好几棵仙树,最中央的那棵生得最灵贵,枝叶都包裹了一层薄薄的蓝光,无风时也会缓缓摇曳。它是时间殿的灵物之一,名叫时间树。

时间树不败不落,现下却有几枚叶尖掐在枝头,自己晃了晃,摇摇欲坠飘下来,落在绮罗生发梢与肩头,刚与外物触碰就顷刻散成一团微光,而后渐渐熄灭,隐匿不见。

饮岁把这一幕收在眼里,问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被叶片砸了好几下的人:“找我有什么事?”

绮罗生道:“有一事百思无解,故而前来请教光使。”

“哦?”饮岁抬了抬眉。

“先前光使在春宵幽梦楼时,对我说最光阴体质对应日月,要与草木之灵同修才能不损修为,”绮罗生顿了顿,问道,“绮罗生有些好奇,自己承的是谁的位置?”

饮岁神色变了变,张口吐了一个“你”字,正要蹒跚回话,然而却话出口时却换了说辞,干笑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在时间殿里待得太闲了,所以凭空编了个故事出来。”

他故作凶态:“有这个时间偷懒,不如过来帮我干活!”

饮岁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让绮罗生在心中叹了口气,知道自己猜对了,他无视对方装出来的凶恶面目,直言道:“那个人是九千胜吗?”

“……谁和你说的?”

绮罗生的指节无意识在扇柄上叩了两下,才说:“昨夜我在最光阴口中,听到了这个名字。”

他抬起眼,观察了一会饮岁千变万化的神色,有些捉摸不透对方到底转过了哪些念头,为何表情如此丰富。

绮罗生开口道:“光使不用担心,我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人,今日也不是来告状的。”

他笑了一下:“我只是想做一名知情者。”

大概是没有猜到对方会如此开口,饮岁先是愣了愣,而后也不藏着掖着了,颔首道:“你说得没错,前一位和最光阴同修的,的确是九千胜。”

不是所有的妖兽都能修炼成仙,九千胜却是其中一位。

他分明是妖,身上的灵气却比普通的地仙还要充沛。有人猜测这或许和他生着的一对绮罗玉耳有关,然而无人得知九尾白狐化形时是如何生出这双茏葱的,还有暗地里怀疑他吃了蓬莱仙果的,不怀好意的挑衅者三番五次前去叨扰,结果都吞败而归,久而久之,就没有人敢去找他麻烦了。

九千胜生来识灵,两百年化形,每五十年生一尾,九尾长全后三百年渡雷劫,脱妖籍化仙。

绮罗生听完,沉默了一会道:“既然有这样的经历,为何我在人间,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姓?”

饮岁冷笑一声:“你才化灵多久,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,九千胜在时间殿待了许久。人世朝代更迭,连自己祖宗都忘了,哪会记得他。”

绮罗生摸了摸鼻子,问:“可光使不是说,日月对应草木,九千胜分明是兽,怎么会……”

饮岁眼神飘忽,有些尴尬道:“实际上是天地对万物,日月星辰为天地,草木走兽是万物。”

“那当日为何要骗我?”

“还不是为了怕你拒绝,才把范围说小一点!”饮岁没好气道,“你以为灵体那么好找吗?”

对方太理直气壮,绮罗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,只好跳过这段:“好罢……那九千胜现在在何处?”

“死了。”饮岁答得利落,话落便想结束话题,可刚走出几步又有些紧张地探头回来,补充道,“喂,绮罗生,你别多想,他不是因为和最光阴同修才死的。”

绮罗生本来思绪繁杂,听他此言又有些哭笑不得,半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,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之后饮岁离开得匆忙,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,绮罗生隐约察觉到,九千胜的死对光使来说,是个讳莫如深的问题。

他在庭中发了会呆,眼前忽然现出一团光团来,那光团在他身边转了一会,见他没有反应,才出声道:“绮罗生。”

绮罗生回过神来,望向光团:“殿主。”

殿主没有追究他的出神,只是道:“秦假仙添了贺礼要送到时间殿来,你代我去招待他,主殿有我为你准备好的时间赦令,到时也劳你把他送回九重天了。”

绮罗生应了声,在听到秦假仙的名字时心头微微一凛,他记得这人是天上资历最老的仙君,那么自己要问的事,或许在他处有解。

他见了秦假仙,收下贺礼时看了看那几件样式与昨夜自己穿得那件十分相似的衣服,生出了一点自嘲之意。绮罗生把他送回这人在九重天的居所时,自己还未开口,对方先发话道:“绮罗生啊,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,难不成是有心事?”

秦假仙有些八卦,凑上来神神秘秘地问:“是不是和最光阴相处得不好,要不要我送你一点东西?”

他言语暧昧,指的是什么自然不消说,绮罗生轻咳一声婉拒了,想了一想,才开口问:“仙君可以告诉我,九千胜是如何模样吗?”

他不去问对方识不识得九千胜是谁,是在赌这人知道,也在预防秦假仙言辞推托。后者支支吾吾了一会,果真松了口,无奈道:“好罢好罢,你既然要看,我就去找一找……”

他让绮罗生在门前候着,自己进了屋子翻箱倒柜,好半天取出一副泛黄的画卷来,送到对方手中,道:“我只有这个了,这是六笔丹青画的,不过他作画只绘神不勾形,你凑合看好了。”

绮罗生接过后谢他,秦假仙却道:“要我说,何必呢,人都不在了,你和最光阴好好过就是了……难不成是那小子还惦记着他?”

绮罗生还未回答,秦假仙先一步“哎呀”一声,不满起来:“这可不行,感情又不是儿戏,怎么能眼睛里望着一个,心里还想着另一个。”

绮罗生动了动嘴,本来想说他不过是承了修补最光阴损耗的职责罢了,至于感情,他不该强求,也没法奢求。

但这话听着处处都藏了绵绵的置气之意,说出来也是徒留笑柄,绮罗生于是吞了声,略过这个话题,继续问道:“我能不能知道,那位九千胜,是如何不在的?”

秦假仙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倒是和饮岁的躲躲藏藏很不一样,他爽快道:“出事时十二重天消息封锁得紧,我只知道他是魂魄离体而亡,其余的就不知道了,也不敢去触霉头。”

绮罗生点了点头,不再问了,将手中画卷展开一观。

画中的人确实画得不太真切,然而一身白衣胜雪,除去那一双绮罗耳,竟然真的和绮罗生有六七分神似。

九千胜身上的衣服袖口滚着暗色金边,怎么看都像是当时喜服堆里那一件,绮罗生将手放在上头摸了摸,不知怎么,勾出一个笑来。

他笑得好看,秦假仙见了却有些发抖,哆哆嗦嗦问:“你笑什么?”

绮罗生把话还给他,摇了摇头:“只是觉得欣慰,我并不完全像他。”

岂止是一点不像,秦假仙当日认错,也不过被晃眼的白迷了眼,绮罗生和九千胜身上都有股温吞的气质,然而到底不一样。容貌像三分,气质沾了六分,混在一起也不过五六分相像,只能令人生出恍惚感,要完全分辨也不是难事。

秦假仙闻言松了口气道:“你说的是,仔细一看,九千胜也不是长得和你特别嘛。”

绮罗生和他道了别,在回十二重天的路上慢慢吞吞地纠正这句话。生者为重,人人见了都会说一句九千胜像他却不是他,可对于最光阴而言,却是他像九千胜,而终究不是九千胜。

不过六分相似而已,便说不得像,不用被误认为他人的影子,自然让绮罗生觉得庆幸,只是他方才忽然发笑,并不是为这个认知。他心内在想,自己的庆幸之于最光阴来说,会不会是一种遗憾。

倒是有些讽刺。

他思及于此,唇角又牵了起来,直到觉得僵了,才干干放下。

绮罗生伸手碰了一下嘴角,感到一丝酸痛时忽然明白过来,他笑的并不是最光阴,而是他自己。


然而他将情绪无声地发泄够了,又发现不至于如此,无论是怒火还是妒火,终究离不开一个烧着的“火”字,难过倒是只有一二分在作祟。

他对最光阴上了心不错,却还在稳稳当当的可控程度,不至于因此殃及池鱼,烧了自己也点着对方。

总归是要朝夕相处的人,绮罗生做不成无情模样,却也只能把情意称斤掂两,一点一点筹算着给了。

止步于此,就刚刚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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