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般障碍 不信无缘

【绮最】空念远(四)

——

绮罗生虽然心中想着放任自流,但闭上眼睛过了许久,还是终于睡不着了。眼瞧着快到起来的时辰,他便谨慎地动了动身子,意图在不惊动最光阴的情况下坐起身来。

他将手收回,准备起身时犯了一个错误,没有先把身子转回正面就施力要爬起,结果借着力度,脸贴得离对方更近了,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哪一道呼吸出自自己,哪一道又来自对方。

绮罗生心想自己总是时运不济,最光阴转醒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,那一双带着朦胧睡意的金眸将他此举抓了个正着,没过半刻就清明一片。

绮罗生觉得自己说些什么都显得瓜田李下,反而不说了,甚至还顺势帮最光阴捉开了一根滑至鼻尖的发丝,而后道:“你醒了。”

最光阴“嗯”了一声,眼睛眨了两下,然后闭上了。

绮罗生揣度着对方还要继续睡,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十分尖利的大叫,喳喳作响:

“最光阴起来干活啦——”

过了没多久,第二声同样内容的喊叫也响了起来,接下来第三声、第四声。

绮罗生还在怔愣,最光阴却惯性使然,向往常一样把被子抬起来一盖,蒙住头不理外面。但他做得太过顺手,忘记了身旁还躺着另外一个人,等到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自己把绮罗生也一起盖进被子里了。

绮罗生似乎并不介意,在黑暗中小声问他:“外面是什么在叫?”

最光阴恹恹道:“殿主仿制的钟,他上次去凡间见过这个舶来品,就照着样子也做了几个。成日早晨到点就叫,吵死了。”

“好罢……”绮罗生憋着笑问他,“嗯……那你,起来干活吗?”

最光阴把被子掀开,跨过绮罗生下了床,也不穿外袍,蹬上靴子就推开门走了出去,在廊上挂着的鸟笼上狠狠敲了两下,笼子里那只叽叽喳喳的木质小鸟顿时变得蔫巴巴,不叫了。


殿主时常神出鬼没,这会又不在主殿,等着两人过去的只有一个神情高深莫测的饮岁。时间光使的目光从绮罗生身上转到最光阴身上,然后又转回来,中途还知道装模作样看看别处,不想教人发现。然而他的演技实在拙劣,最光阴不客气道:“你的眼睛抽了吗?”

饮岁气得拿眼睛瞪他,刚想回嘴,后者又先发制人,问他道:“你接下来要说的话,是和昨天在绮罗生面前胡说八道的事有关吗?”

饮岁一腔要教训的话闷在嘴里,顿时心虚地转移话题,把手里的时间赦令丢给最光阴:“这是殿主要我交给你们的,拿上它出殿去天宫罢。”

他说完立刻就要走,轻咳一声道:“早点回来,不要惹事。”


凡间有户籍,天庭自然也有仙籍,不过绮罗生更像散仙,左右不在大殿上露面,故而不用拜见天宫座上那位,只去记录仙籍的神仙那里报备一声就可以了。

他们途经九重天外,云海筑成的过道上随意搭起亭台楼阁,路过某处时有人认出了最光阴,大着胆子把他叫住,眼睛却往绮罗生身上转,似乎他才是那几人真正好奇的对象。

最光阴的心情大部分时间都不写在脸上,他被陡然拦下,也不说自己是喜与不喜,只是公事公办一般,向绮罗生引荐那几个围坐一团的人。

鷇音子修道,名号丹华抱一,余下还有官职是天将的意琦行、山灵之首百岫嶙峋与捡骨得道的一字铸骨。

这四位仙君,粗粗一看,只有最后一名最好相与,前两者言谈肃穆,百岫嶙峋又脾性顽劣,惹完他口中取号“白杂毛”的意琦行,又去问最光阴:“喂,听说你昨日成亲,怎么也不请我们上去闹洞房?”

最光阴道:“时间赦令只有殿主能颁布。”

“那你去向他替我们讨几个来不就成了!儿子成亲都这么小气!”

意琦行道:“时间殿中处处摆放六道日晷,殿主不随意令人出入主殿,防的就是你这种一天不摔东西就浑身难受的山鬼。”

百岫嶙峋一点就炸,登时就要和意琦行大打一架,他看了看四周几人,疑心有人会帮对方,出言向鷇音子警告道:“喂,你这只哑巴鸟,待会可不许帮他,以多欺少!”

他不说还好,一说便是把鷇音子搅入战局了,后者亮出拂尘道:“你且放心,看在你这句美称的面子上,我定然会和意琦行联手。”

一字铸骨在百岫嶙峋向他求援之前远离了纷争,不知躲到哪里清闲去了。

百岫嶙峋叽叽喳喳又是一通臭骂,听上去尤其像晨时那只叫早的小鸟,绮罗生觉得这几人互动十分有趣,忍不住多看了一会。

不过他们也并未真的动手,天庭重地滋事挑衅,是要被罚俸禄的。

但打断他们的,并不是自觉与退让,而是一声匆匆忙忙的喊叫,来人从云天外奔来,远远地就喊上了:“鷇音子——鷇音子!”

绮罗生好奇望过去,最光阴在一旁道:“是秦假仙。”

这秦假仙,本名秦玉安,踏上仙途之后,与佛界也有过奇缘一桩,故而仙不仙,佛不佛,道不道,因此被称作假仙,名字虽听起来不靠谱,却是众仙之中资历最老一届中的一位。

他没有前辈架子,反而还要求人,见了鷇音子变笑道:“原来在这里开茶话会,可让我好找。鷇音子,你前月炼出的丹药还有没有有余,业途灵那败家的趁我不在一口吞了,什么也没给我剩下,你看是不是……”

他言尽于此,眼巴巴瞧着鷇音子。

鷇音子道:“既然被业途灵吃了,那就说明与你无缘,强求不来。”

秦假仙顿时又哀又怨,眼珠子转了转正欲卖可怜,忽然将视线转到绮罗生身上,这才惊觉他的存在,他瞪大了眼,开口道:“象……象……”

最光阴瞥了他一眼。

秦假仙立时闭口,酝酿一番才把舌头捋直了:“象牙白的布料!”

绮罗生笑道:“仙君只是为这个惊讶么?”

秦假仙道:“素色挑人,天庭许久不见能把白色穿得出挑的美……咳,仙人,所以我才如此惊讶。”

他摸了摸下巴道:“你应该就是和最光阴同修的那位绮罗生了,回头我再把贺礼添补一点,多送几件这样的衣服给你。”

百岫嶙峋“嘁”了一声:“你又来套近乎了。”

“去去去,本仙君说话,你这小山鬼捣什么乱!”

眼瞧着那二位又吵成一团,连绮罗生也不想再围观下去了,跟着早就没耐心的最光阴和另几人告辞之后,回了十二重天。


都说时序不怜人间,天上的光景也不过这般。晃眼便是十余天过去,绮罗生只见过殿主两面,除了面对饮岁时不时怒其不争的目光,余下的时间他都在适应和最光阴的相处。

早些时候他其实认为最光阴是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的,日月对草木,不过是捆绑关系,性子率性的便随意接受了,若是性子烈些,哪怕面上平静,心内的抗拒也仍旧会不时作祟。

他讶然于最光阴的剔透,对方由光阴蕴化成灵,久居十二重天上,殿主把他藏得好,俗尘都沾染不到身上。可就是这样,他才觉得过意不去。最光阴这人,惹恼了会生气,夸赞又感到欢欣,一双眼里藏不住事,绮罗生不太敢去碰他,他不想仗着最光阴像第一眼碰上谁就会认主的灵兽,就去轻慢对方,故而每每遇上饮岁问话,都心虚略过。

但日子久了,他却窥出些新的东西出来。新婚一月,殿主管得格外宽松,他和最光阴偶尔会去应邀和其他仙君会面,也当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他熟识天庭众人。

有时最光阴有事去得晚,绮罗生便回独身一人先去替他告迟。他们的关系自然是人尽皆知,留给二人的座位也理所当然是相邻的。然而这两人都模样出挑,前者平日更是如冰一般,其余人多多少少会暗暗拿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,亦不是人人都好相处,总有几个脾性古怪的会拿打趣的神色望过来,最光阴对此虽然不明说,但绮罗生却知道他不是很高兴。

绮罗生看得出,其余人自然也有看得出的,曾有一次那位仙君和绮罗生打过招呼了,本着故意不让人看热闹的好意占了原本是最光阴的位置,以防旁人又滋长两人不和的谣言,连合乎情理的幌子都打好了。谁知迟迟而来的最光阴先是一愣,坐在他处也并未说些什么,只是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晃过来,绮罗生仔细去瞧,从困惑之中又拎出一点委曲之感。正是这一点点隐匿难寻的情绪,让他也跟着怔了怔,回过神来时已经做不成不惹灵兽的圣人了,满脑子都想着要去招惹一番,占为己有。


最光阴推开门后,绮罗生正好整以暇坐在案前等他。他站着不动,屏息扫过对方的雪发、尖耳,最后又将视线放回身上,声音里添了颤意:“你把那件衣服……穿上了。”

绮罗生点了点头,身上着的是成亲当日自己看过的那一件雪白外袍,他记着最光阴似乎很想看他穿这一件,今日便特意取来换上。

绮罗生站起身来,上前一步道:“你说过这件也是喜服,成婚时我做得不好,所以只能想办法讨你欢心,你看这第二次机会……能赏脸给我么?”

他说完笑了笑,眼眸里盛着一池清潭,映着最光阴慌措的身影,他十分耐心地等了会,等来后者一个轻声的“好”,再附赠了一个凑上来的亲吻。

绮罗生没有亲过别人,落下的每一个吻都又轻又柔,最光阴却很受用,被他亲得满身的冷意都融了,只剩下灼灼的目光。

两人顺理成章滚到床上,绮罗生把对方抱紧怀里温柔地亲了一会,直到最光阴身上的颤意终于消退,他才把后者放平至被褥上,拉开他的腿把自己送了进去。

做到后来他们换了个姿势,绮罗生从背后揽着最光阴,看见对方撑着身子的手指侧都发青了,他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想要安抚,手背却紧接着接了一滴泪。

绮罗生把他翻过来,看见最光阴闭上了眼睛,面上只有方才那一道泪痕。他以为是自己把人弄/疼了,凑上去想要哄一哄,落吻到对方唇上前忽然发觉最光阴的唇在轻轻地张合。

他笑了一下,在心里跟着唇形读了出来:

九千胜。

绮罗生的吻在心中念出这个明显是一个名字的词时落偏了,最光阴察觉到对方异状,睁开的眼里还荡着水汽,然而只有不解,没有发问。

绮罗生笑了笑,温声道:“无事。”

成婚的喜服怎么会取白色,最光阴说他一身雪白好看,又是透过这抹白在看谁。原来当日秦假仙要说的不是象牙白,而是在说他太像另一个人。

最光阴那一滴泪无论是为谁而落,总归不会算到他绮罗生头上,时序蕴化的灵体哪会因为房/事而哭,他冷淡的性子被人牵了根弦,五味陈杂都被引着走,而握弦的人,自然也不该是与人相处未过一月的绮罗生。

这些事,他怎么没有早些想到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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