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诞
01.
组合成员最后一次开会时,最光阴去得很早,他刚上完一个通告,资源是时间城的,与团队无关。
合同将近末尾,成员们早就貌合神离,除了最后一场解散演唱会外,公司什么也没安排,能拿到什么资源全靠个人本事与家世背景。
幸而最光阴的背景很硬,出道时公众就知道他是首都商业集团的公子,一路真金白银捧出来,而且由于是自家少爷,时间城在他身上砸钱砸得毫不手软。若要论起组合里谁最令人眼红,那就只有最光阴了。
饮岁是家里派来照顾他的助理与准经纪人,只等着组合一解散,就接手全部事务。
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会议室门口,饮岁道:“我在外面等你,你进去吧,开会别玩手机啊。”
最光阴“嗯”了一声,把背后递给对方,只在手上拿了一支手机,然后推开会议室的门。
开门后他愣了一下,没想到有人到得比自己还早。
成员都忙着各寻出路,几乎不会对垂死的组合上心,不迟到就算给面子了,这会儿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,会议室竟然不是空的。
他愣神的档口里头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,这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,正在吃一根雪糕,打了声招呼说:“文叔说随便坐。”
最光阴点点头,环顾一圈后选择了九千胜身旁的位置。
这是个小会议室,人齐之后不见得有多余的空位,与其挨着成团以来除了几次活动就没交流过的其他人,不如就坐在九千胜旁边。
至少所有人里,他和九千胜勉强称得上熟,毕竟他们是公司推出的绑定CP。
如果时间退回到一年前,最光阴绝对不会选择以选秀的方式出道,但那会儿他还很倔,对演艺职场仍旧有憧憬,时间城拗不过,便砸了很多钱将他投进了出道位。
等到组合正式成立,办了个仪式感十足的命名演唱会之外,“十三刀”就再没折腾出什么水花。
公司手下还有许多更值得打磨的艺人,选秀节目赚够了流量与钱,便不愿意投放过多精力了,整个组合开启放养模式,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弄出一个活动。
偏偏他们是有营业任务的,而其中的重头戏,便是同队友“撒糖”,似乎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,粉丝们就会十分买账,随后高高兴兴地花两份钱。
所以实际上,厌屋及乌,最光阴对九千胜也不算特别感冒。
九千胜既是他的队友,也是他的营业任务,两人在舞台上眉来眼去,下了台却从不联系,就连彼此的微博,都是工作人员发的。
所谓的暧昧互动,也并非出自他们之手。
不过这样难熬的日子快到尽头了,一个半月后有一场演唱会,巡演三个城市,由此给这时长一年的组合时段落下帷幕。
最光阴想到这里心情舒快,和身边人搭话道:“天这么冷,你还吃雪糕吗?”
九千胜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,是一口一口用嘴抿的,也亏如今不是夏天,不然按这个吃法,没吃一半就化光了。
他皮肤底子白,吃雪糕冻了一嘴,看起来唇红齿白,不带妆也好看。
九千胜说:“习惯了。”
这回答不明不白,最光阴顾着看对方吃东西,没有往下细问,本来眼睛已经挪开了,过了会儿又移回来一瞥,心想长得是够好看,难怪公司要捧。
选秀期间,众人都默认选手里有两个皇族,一个是最光阴,家世背景往上一摆自带贵气;另一个则是九千胜,拿了保送剧本,无论结果如何,成团位置里一定有一个是留给他的。
同样是皇族,待遇差别很大,观众们喜欢最光阴这样的少爷人设,不喜欢没背景空有一张脸的九千胜,认为自己心仪的选手没有进出道位,十有八九是为了给九千胜让步。
他观众缘差就罢了,选手内部也不受欢迎,许多人都怵他,不敢和皇族走得太近,生怕被观众一起连坐。
娱乐圈红与不红是玄学,不是一张脸就能定天下的。
最光阴收回视线不看了,低头玩手机。十几分钟后会议室里还是只有两个人,九千胜把雪糕包装袋叠起来丢进垃圾桶,回来时最光阴又瞧了他一眼。
真的很好看,可就是不红。
解决完雪糕后,九千胜的舌头有点冻,他没有落座,而是拐到饮水机边接温水,又问最光阴要不要,后者谢绝了。
九千胜于是自己一个人喝温水,他的吃相实在很斯文,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尝,大半天了也没见水位线下降多少。
最光阴说:“你是猫舌头?”
“嗯?”
“就是怕烫。”
“有一点。”九千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回话时舌头一闪而过,好像比之前更红了。
最光阴没再说话,然而满脑子都是对方的舌头,他直觉这样很不好,幸好开会时间到了,队友们陆续从走廊外推门进来,三三两两地入座。
或许是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开会了,没有一个成员迟到。
经纪人文熙载是最后一个出现的,他带上门,给每个成员都发了一份资料,上面有近一个月的训练安排。
不过这只是理想化的纸上谈兵而已,许多人都有通告,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公司待一个多月,更现实的选择是抽空找舞蹈老师练习,最后彩排几遍,就直接准备上场了。
最光阴也是其中之一,临近解散,时间城铆足了劲给他签资源,近期十分忙碌,根本没空把心思放在自己讨厌的团体活动上。
他观察了一下,发现除了九千胜在认真阅读资料外,其他成员都露出了敷衍的神色。
文熙载见怪不怪,走程序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,便宣布可以离开了。
最后一次会议来得一点仪式感也没有,众人把手机收进口袋,彼此点头示意,接着散漫地往外走。
饮岁不久前发消息说他临时有事处理,需要耽误十几分钟,最光阴便不急着离开会议室,把椅子搬到墙角,戴上耳机后给自己开了一局消消乐。
连胜五局后估摸着时间快到了,他站起来,蓦地吓了一跳。
九千胜竟然还没走,也不知道那几张资料有什么好看的,值得这么研究。
最光阴出声道:“我先走了。”
“好,”九千胜转头瞧他,轻声说,“下次见。”
02.
下次见是在彩排后台。
第一次彩排不需要上全妆,最光阴做了个头发,又在保姆车里睡了一觉才来到现场。
他休息得好,精气神十足,趁这机会拍了几张照,用来做发微博的库存。
在营业这方面他还是很敬业的,往休息间里找了一圈,从一张堆满舞台服的化妆桌前捞出趴着小憩的九千胜,意图将人喊醒前稍稍犹豫,放弃了这个想法,转而悄悄拍下了对方的睡颜。
最光阴存完图,没有往外发。
如果九千胜和他的关系真的有营业出来那么好,放几张照片也无伤大雅,但偏偏不是,两人不过点头之交。
他把照片删了,带定位编辑微博:「小九在后台睡着了。」
这条纯文字的动态一发出去,蹲守的粉丝们呼啦围上来,转眼评论楼就堆了起来。
最光阴挑着回复其中一条,粉丝问有没有照片,他说:「放出来怕他生气,所以删了。」
最光阴再一刷新,楼中楼涌入数百条回复,说明他营业得很成功。
九千胜醒来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站了一个正低头玩手机的人,他有点怕冷,眼前这个由衣服堆筑成的化妆台正合他意,因此不打算挪窝。
九千胜给自己刨了个放手机的位置,身子挺直往椅背上一倒,被惯性带后几步,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,吓了他一跳。
力度很轻,最光阴被连人带椅子撞了也纹丝不动,甚至十分淡定地抓住椅背替九千胜刹车。
他看微博评论看到兴致正浓,头都不曾抬一下,被粉丝的虎狼之词逗笑了。
许多人说他“小九”“小九”地喊,就是不老实叫哥,是因为存了野心思。
这都哪儿跟哪儿,公司要求的罢了。而且娱乐圈都是妖怪,九千胜就比他大两岁,长得还显小,当然叫不出口。
最光阴又滑了滑,没再看到更有意思的言论,便把手机收起来,问一脸受惊的九千胜:“你怎么就睡这里?”
“暖和。”九千胜也问他,“你走路没声音?”
“看你在睡觉,怕动静大了吵醒你。”最光阴顺口解释,随后表明自己的来意,“营业的机会不多了,要不要拍几张合照?”
九千胜答应下来,第一动作却是去刨那些舞台服,准备刨出一面镜子,看看自己的发型有没有睡乱。
好像兔子啊。最光阴忍不住想。
他鬼使神差地说:“乱点可爱。”
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地“嘶”了一声咬住嘴,九千胜奇怪地看过来,瞧那模样应该是什么都没听清。
最光阴松了口气,说:“这得刨到什么时候——我帮你。”
他俯下身,替九千胜将头发理顺,发觉后者的发丝很软,于是不做声地又摸了两下。
九千胜毫无所觉,正对着原相机调参数,接着镜头把两人都框进来,记录下二者的九连拍。
营业完毕,九千胜说:“辛苦了,蓝牙传给你。”
“好。”最光阴从同事那儿接收完照片,自己裁了裁,摆摆手道,“我去试衣间。”
九千胜朝他小幅度地挥手。
最光阴试了三套衣服,饮岁都觉得不满意,和导演交涉后,决定自己带服装上场。
有几支曲子的演出服是组合统一的,不过其余时候不做要求,可以坚持自己的风格。
冬天的夜晚总是很冷,场馆暖气没有全开,最光阴从试衣间出来,呼出几口白气,然后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。
手里这个简朴的纯黑色杯子是饮岁抽奖拿到的,没想到奢侈品牌也有接地气的时候,消费满八十万送一次抽奖机会。
他喝完水,打算再补一点,走到大厅的饮水机前,见到九千胜已经在那儿了,很巧的是手上有一个同款保温杯,是白色的。
最光阴在几步之外排队:“你也抽奖了?”
“什么?”
“杯子,”最光阴说,“我们是同款。”
九千胜道:“文叔送的。”
最光阴“哦”了一声。
九千胜和文熙载关系很好,后者算是他的硬后台之一。
两人都接满了水,一时无话可说,最光阴想了想,忽然问:“解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
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了打破无声的气氛随便问的,还是真的好奇,但九千胜回答时,他听得很认真。
“舞台不适合我,”九千胜两手捧着水杯,把泛红的手指放在杯壁上取暖,“我已经接了两部戏,年后进组。”
最光阴很早就看出来九千胜对舞台兴趣不大了,虽然敬业不旷工,可眼里没有那股劲。
“既然不喜欢舞台,为什么还来选秀?”
九千胜笑了笑,目光里有对他措辞不合适的纵容,出声道:“因为舞台上有我想要的东西。”
“不过很快就没有了,”他低下头,后半句话同口中的白雾一起模糊消散,“所以我也可以回去演戏了。”
03.
最光阴到最后还是没打听出来九千胜究竟想要什么东西,是队友时不知道,很快就不是队友了,估计不会有机会知道了。
他莫名有点遗憾,像是偶然发现了一个同自己无关的秘密,虽说不在他的关心范围,但人类都有窥知秘密的本能。
演唱会正式开始前半个小时他在后台候场,耳返里总导演正嘶声力竭地布置任务,听得耳朵疼,索性把麦先关了。
虽然耳朵里不吵了,但那几段嘶吼的后遗症犹在,最光阴感觉脑子嗡嗡的,看身边走动的工作人员也觉得烦,于是溜出去透气。
他在走廊角落的休息间里发现了九千胜,来不及好奇后者为什么会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,惊讶道:“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怕不怕冷了。”
九千胜又在吃雪糕,和上次那支一个牌子,他吃得很慢,不像在品味美食,更像是缓解焦虑。
最光阴似乎明白了什么,试探着问:“你很紧张?”
“有点。”九千胜很诚实,“我需要用冷气压一压焦躁感。”
最光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,目光从那后者红红的嘴唇上挪开:“还有多的吗?”
九千胜把休息室的小冰箱打开,在冰柜里翻了翻,递给他一支蓝莓口味的雪糕。
最光阴眼尖地瞧见柜子里还剩一堆,他没伸手接,而是说:“不要这个,要和你一样的。”
九千胜于是换成香芋味。
最光阴这回接了,糕体冻得很硬,他第一口没咬动,好不容易啃下来一口,牙都有点酸。
不过味蕾里很快覆满了甜丝丝的味道,感觉还不错。
两人在休息室里沉默地吃完了两根雪糕,最光阴也变得唇红齿白,惹来九千胜多瞧了几眼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
“你好看。”九千胜说。
最光阴对这种话早已免疫,礼尚往来道:“谢谢,你也是。”
九千胜眨了一下眼睛,随后笑了笑。他忽而想起什么,问:“你看昨天的通知了吗?”
“什么通知?”最光阴后知后觉摸手机。
“导演说加一个提问环节,在第五首歌之后。”
“都有什么问题?”
“随机的,不过肯定不会很难回答。”九千胜浅浅呼了一口气,站起身来,“明天就解散了,最后好好营业一回吧。”
最光阴答应下来。
“最后一次”这个前缀之下,大部分人总是会变得很好说话,毕竟是以后就没有了,所以还是不留遗憾的好。
提问环节的第一个问题就很抓人眼球,大屏幕上黑底白字,问:「解散以后,最舍不得的成员是谁?」
话筒从队长那边开始传,前面的几位都领会到这是个谢幕营业的好机会,纷纷提到了营业相方。
轮到最光阴时,他并未标新立异,毫不犹豫道:“是小九。”
场下一片哗然,他与九千胜的CP粉甚至喊出了哭音。
最光阴顿了顿,继续说:“有机会想和小九一起走到更远的地方,一年时间过得很快,所以格外舍不得。”
他说完扭头找到九千胜,而对方也在看他。
最光阴安静地等了三秒,给足了摄影师剪辑时间,才把话筒递给后一位队友。
九千胜是倒数第二个回答问题的人,很快便轮到他了。
出乎意料的是,他做了一回端水大师,握着话筒道:“每个人都舍不得。”
最光阴眉头一皱,心想这和原先设计的不一样,结果坐得离他最近的粉丝开始尖叫,仿佛九千胜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。
最光阴百思不得其解,可这个环节已经结束了,主持人上前控场,他们则被请到后台为下一首歌做准备。
唱跳需要全神贯注,最光阴无暇想更多,收起心思跟着大部分走向后场换衣服。
解散场演唱会开了两个小时,结束时最光阴已经没力气说话,坐在单人化妆间里疯狂灌水。
外头有人敲门,饮岁出去后没多久又进来了,说:“他们说一会儿出去吃宵夜,你去不去?”
“不去,”最光阴无情拒绝,“我要回家睡觉。”
“行,那我帮你推了。”
组合就这么轻飘飘地解散了,比高中毕业还没仪式感,最光阴睡过了最后一个晚上,一觉醒来微博名都改了,不再带着烦人的组合名,也不用再和谁捆绑。
他迷迷糊糊看了眼热搜,提问时自己与九千胜的回答果然挂在了文娱榜上,话题广场哭天喊地,最光阴很是满意,闭上眼又睡了过去。
五个小时后他睡饱了,微博评论里的风向已经转了个个,唯粉异军突起,希望他从此以后与前队友划清界限,不要再被捆绑。
超话里热闹得不行,吵架和放炮仗似的,最光阴看乐子一般围观了会儿,随后想起来演唱会时前排那个差点把嗓子哭哑的粉丝。
她的反应一定和九千胜有关,可九千胜到底做了什么?
现在无人打扰,最光阴终于可以去探究了。
他切了小号,找到自己和九千胜的CP超话,一进去便见到被千转的置顶剪辑,内容正是提问环节时两人各自的回答。
最光阴拖动进度条,停到九千胜的时间点,明白过来那位粉丝为什么要哭了。
因为九千胜回答说舍不得每一位队友时,眼睛看着的是他。
这道目光甚至并未停留得太久,收回视线时九千胜的眼睛亮晶晶的,弹幕纷纷说他这是哭了,里面有水光。
发布视频的粉丝最后做了一些剪辑,将两人的问答剪在一起,最光阴先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——
「有机会想和小九走到更远的地方。」
说话的是他,画面上却是九千胜那道一触即离的目光,冬日里他冻得眼睛红,让人以为下一秒就要哭了。
视频里配了一行字,替九千胜标明心声:陪你的路就走到这里了。
二十几秒不到的视频看哭了一群人,最光阴错手点到转发区,结果见到许多人在吵架。
确切地说,是许多人在围攻他。
提纯大战果然影响到了CP粉,最光阴本该没什么反应,热转微博的那条内容却让他停下了退出的动作。
「二月七号他从外地飞到你的公寓楼下,晚上九点一直站到半夜,零点那一刻就掏出手机祝你生日快乐,你只知道他在守零点,却不知道窗外一直有人在抬头看你。二月的首都街上冷得连猫看不见,最光阴,或许你知道前队友特别怕冷吗?」
当然他的粉丝也出席了这场混战,反过来指责九千胜一厢情愿以及倒贴蹭热度,热转博主被骂了一晚上,发了一条孤零零的文字微博做最后回应。
她说:「我只是觉得,他喜欢你要比你喜欢他多好多倍。」
04.
最光阴收到了一个新的综艺通告邀请,希望他可以成为节目常驻嘉宾。
和饮岁确认过没有问题后,他接下了这个节目。
冬天容易囤积脂肪,马上又要上荧幕,最光阴在饮岁的勒令下进行身材管理,近日的晚餐只有菜叶子吃。
这东西做出花了也是一堆草,最光阴实在没有什么食欲,吃饭时养成了点开视频转移注意力的习惯。他把餐盘端到小茶几前,在沙发上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,按照之前的播放顺序,在平板上看剪辑。
饮岁远远瞄了一眼,想不明白这种东西能给人带来什么食欲,但在非原则问题上他都随最光阴去,并未发表任何看法。
一个视频很快看完,最光阴若有所思,对着历史记录发了会儿呆,忽然说:“饮岁,你说九千胜的演技是不是很好?”
饮岁敷衍着说:“不清楚。”
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
“你这半桶水还有高见呢。”
最光阴没再接话,往嘴里喂了一片紫甘蓝,然后去翻剪辑视频评论区。
他把营业当任务,从来没关注过粉丝们怎么想,只以为自己与九千胜营造出来的互动充斥着人工糖精的味道,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有人嗑得那么认真。
纵览一周的视频后他总算清楚了,自己还当是双向撒糖,观众嗑的却是九千胜的一往情深。
在许多他不曾留意到的角落里,九千胜一直在默默看着自己。
虚假营业而已,有必要敬业到这种地步吗?
紫甘蓝迟迟咽不下去,最光阴在嘴里尝出了一点苦味,他冷着脸灌水,把餐盘一推:“没胃口,晚点再吃。”
“那看看台本吧,发你邮箱了,打印版明天寄过来。”饮岁道。
最光阴将PDF版本下载好,端着平板看了一会儿,不知为什么浑身都不舒坦。电子档有几个地方排版不均匀,他看得一阵烦闷,弯起指节在屏幕上敲了两下:“眼睛疼。”
饮岁吃牛排的动作停下,语气费解道:“今天怎么这么难伺候?”
最光阴答不上来,抱着平板在沙发上滚了一圈,手蹭到分屏窗口,之前暂停的饭制剪辑继续播放。
饮岁顶着一脸奇奇怪怪的神色走过来,思索半晌,问:“循环一周了你怎么没腻……要不我问问节目组他们还缺不缺飞行嘉宾?”
脑子里嗡嗡的嘈杂声停了,最光阴坐起来整理被滚乱的衣领:“他好像已经在剧组了,不知道有没有空。”
“发个短信问问不就好了。”
“我没有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。”
饮岁张张嘴,做了个夸张口型:“真是好感人的队友情啊。”
最光阴有点不太高兴,半晌说:“你也觉得假,对吧?”
饮岁摸不出这是什么意思,反过来找补:“普通同事都这样。”
最光阴没吭声,望着滚动的字幕走神。
明明假得不能再假了,有什么值得陷进去出不来的。什么叫做“陪你的路就走到这里”,一年到头就见了不到五回,九千胜陪什么了?
又是谁说就走到这里的,他同意了吗?
饮岁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。
好消息是联系上九千胜的团队了,剧组的道具师家里有事,东西没有备齐,拍摄计划因此延期一个月,这会儿九千胜是有空的。
坏消息则是他拒绝了节目组的邀请。
最光阴把苹果咬得脆响:“……为什么,出场费不高吗?”
饮岁眼神飘忽:“这就和第二个坏消息有关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他本来答应了,听说你也在,就拒绝了。”
苹果还剩四分之一,但最光阴不想吃了。
“应该不是你的问题,”饮岁坐到身边,开解道,“你们俩的粉丝现在成天打架,你评论区成天千人血书解绑,CP粉也成霜打的茄子了。他可能想避嫌吧。”
饮岁的话并未起作用,最光阴心情还是不怎么好。他用小号逛得多,知道从十三刀解散,自己与九千胜就此零互动,BE得十分惨烈,超话里就只剩守灵粉了。
都这样了,还能怎么解绑?
最光阴吐出一口浊气,本想说“那就算了”,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。组合解散那天热转骂自己的粉丝最近又发了几条小作文,中心论点便是痛斥他“什么都不知道”。
或许九千胜拒绝和自己一起上节目也是出于自己不知道的原因。
原先他不知道、看不见也不在乎,但现在却很想知道。
最光阴把苹果吃完,用纸巾擦手时状似不经意地问:“你怎么联系到他的团队的,给商务邮箱发邮件吗?”
饮岁无语道:“我有人脉啊,素还真认识文熙载,我找他要了微信号,推给节目组了。”
“也推给我。”最光阴伸手。
05.
录先导片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,确切来说那一周都是晴天,饮岁还特意雇人做了一次大扫除。
他们看过台本,知道今天会有一位嘉宾“突击上门”,虽说要演出毫不知情的模样,但家里肯定要提前弄整洁,不然镜头一拍,捕捉到生活垃圾可不好了。
节目组的计划是让飞行嘉宾敲响常驻嘉宾的门,把人从睡梦中叫醒,一起吃完早饭后再乘坐同一辆保姆车去录制基地。
剪辑时说是前一天抓阄选人,实际上早已定好了两两配对,而最光阴的搭档则是九千胜。
一开始不愿意来、后来又松口了的九千胜。
最光阴前一天就换上了新买的棉质睡衣,他不在乎会不会有观众看出自己作假,只在乎这件睡衣是否能穿出门,且不会给九千胜留下坏印象。
为此他还特地凹了睡颜,确保窗帘拉开,第一缕晨光析进卧室,能打在比较上镜的左半边脸上。
幸好这系列准备是在房间里进行的,而饮岁没有无聊到监督他的睡眠情况,最光阴因此逃过了一场奚落。
九千胜和摄影师大概七点半到,最光阴却在六点多就醒了,他翻身时动作不敢太大,怕把发型睡乱。
前四十多分钟只觉得煎熬,约定的时间临近,他却有些心慌,紧闭着眼睛,睫毛却一颤一颤,一点风吹草动都以为是九千胜来了。
在无数次狼来了之后,九千胜总算到了,遵循节目组的安排在客厅磨蹭了一会儿,与饮岁达成共识,而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门口,轻轻按动门把手。
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,九千胜将其拉开一点,深吸一口气后把被子掀开,等着承受床上人的起床气。
最光阴毫不客气,低气压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后,抬手把人扯到床边按住了。
九千胜没带收音麦,摄影师停在门口,只能拍到房间两人窸窸窣窣的动静。
在摄影师靠近之前,最光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气音与前队友咬耳朵:“不是不愿意和我上一个节目吗?”
九千胜眼睫一颤:“……要避嫌。”
最光阴借着“起床气”把人往怀里按:“这样避嫌吗?”
等摄影师赶来救人后,九千胜耳后红了一片,对镜头说:“以后我再也不干这个活了,他好凶。”
该有的综艺素材都收录到后,摄影师把设备一关,跟着几人一起吃早饭。
番茄酱不够用,九千胜离冰箱最近,很自觉地拉开椅子走到厨房。
他回来时欲言又止,好半天才问:“你们也吃酒心雪糕?”
“最光阴买的,”饮岁嘴角一抽,“冬天吃雪糕,正常人很难理解他的爱好。”
最光阴十分顺手地把涂好果酱的吐司放进九千胜的碟子里:“吃这个解压,小九教我的。”
九千胜躲开视线,过了会儿又转回来,和身旁人无声对视,而后禁不住抿嘴笑了笑。
“少吃点,最近天冷。”他说。
“嗯,”最光阴乖乖道,“现在没有焦躁的事,所以不吃了。”
饮岁闻言咋舌:“没心没肺啊你?”
最光阴没理他,低着头给九千胜的新吐司刷了一层果酱。
吃过早餐后自由活动二十分钟,随后坐车前往录制基地。
饮岁是编外人员,为了录制效果,不和另外两人坐一辆车。
阵营似乎是从这时候开始划分的,等他反应过来,那两人已经坐一块看了十分钟的早年新闻了。
饮岁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,打量了他们一会儿,最光阴率先站起来,让九千胜跟上,随后知会经纪人道:“我和他说点事。”
两人进了屋子,最光阴转身将门反锁,还细心地检查了一番。
九千胜预感到了什么,忽然觉得口里很干,又想吃雪糕了。
最光阴等对方平静下来,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,与床边的人面面相对,认真地说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十三刀的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吗?”
九千胜诚实地说自己不知道。
他虽然不清楚原因,却早早地发现了这件事。他是荧幕上与最光阴最亲近的队友,却也是最有分寸感的那个,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,只要最光阴一回头,自己便会知趣地收回视线。
可最光阴从来不回头,他便这么无声地注视了对方许久。
久到镜头外的观众都发觉了他的隐秘心思,被注视的那个人却毫无所觉。
谁让他从未回过头呢。
九千胜扯出一味苦笑,还没来得及细尝酝酿在舌苔上的涩味,最光阴忽然说:“因为我是弯的。”
他愣了愣。
最光阴又道,“你们是假戏假做,我不行,我怕最后假戏真做。”
“小九……”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勾过,站起来慢慢靠近了,改了口喊,“哥。”
九千胜呼吸一重。
“他们说我不喊你哥是什么心思野,”最光阴道,“其实不是……喊了才是。”
他一眨不眨地注意九千胜的神情,试探着伸出手,等对方将手搭上来后立刻把人拉了起来,“我不是故意……我只是不知道。我能不能亲你?”
九千胜没回答,脑子还在缺氧状态,最光阴便把这个当成默认,张口咬了上去。
说是咬,就真的是咬,分开时九千胜的嘴有点破皮,最光阴事后认错道:“下次会注意的。”
九千胜寻到重点:“什么下次?”
“就是下次,”最光阴含糊地说,“下次你就知道了。”
07.
饮岁气得有点上火,因为九千胜进了一趟房间,就把嘴巴弄破了,这件事不仅很奇怪,他还需要兜底。
摄影师被打发去二楼了,沙发上的两人正襟危坐,饮岁凌厉的目光在对面来回打量,最后问:“别告诉我你们谈恋爱了。”
饮岁不怒自威的模样很能唬人,为了不波及最光阴,九千胜本想否认,然而一个音节都没说,手便被身旁人握住了。
握得十分紧,挣也挣不开,大剌剌地放在饮岁眼皮底下。
最光阴都这样做了,九千胜不能毫无表示,给饮岁的怒火添柴道:“刚谈一会儿。”
饮岁:“……”
无能狂怒了半分钟后,他说,“镜头面前要避嫌的懂不懂!”
“懂,”最光阴问,“可以把他签到时间城吗?”
饮岁:“……我回去看看合同。”
掌心被人挠了一下,九千胜回过头,听最光阴小声说:“我房间没有镜头。”
九千胜并未跟上他的思维,最光阴于是解释道,“那里不用避嫌。”
“不了,”九千胜冷静地婉拒,“嘴巴疼,第二次还是别这么快来。”